短片 铁匠铺的老霍

“叮!铛!叮!铛!”清晨的铁匠铺里传来一声声的打铁声。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在苟延残喘着。今儿这家兴起了,有钱了,可能第二天便被铁骑踏的稀碎,家破人亡。

但让人疑惑的是,这家铁匠铺,过了三十多年,却始终好好地存活着。每天清晨,鸡鸣刚过,铁匠铺的烟囱就准点儿地冒起了烟,然后便是一阵阵有节奏的敲打声,仔细听还会有铁匠沉闷的喘气声。

而这三十多年过去,铁匠铺的主人也始终没有换,老霍在四十多的年岁就到了这个镇上,开了这家铁匠铺,也不怎么和别人交流,偶尔就和隔壁的老李出去嘬两盅烧刀子。

日子嘛,怎么过都是过,反正老霍靠着这家铁匠铺,在镇上站稳了脚跟,虽然不善交流,但为人不错,也算忠厚老实,镇上的大人们见到会打个招呼喊“霍哥”。顽皮的小孩儿玩耍经过时会喊声“霍爷儿,又打铁呐。”

老霍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般就点点头,有时候心情好,也会挤出一点儿笑容,虽然很微小,很隐秘,不过倒是发自真心的。

今儿是深冬节气,本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百姓依旧在为了生计奔波,孩儿们依旧不肯上私塾想着逃学。

老霍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打铁,他沉默的举起锤子,再沉默地砸下去,在烧的通红的铁块会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儿,像是提醒人们的打更声。

今儿,是新的一天。

乱世之中,能看到新的一天太阳升起,是件奢侈的事儿。

耄耋之年的老霍,皱纹老早就像沟壑般地刻在了脸上,拉碴的胡子大概是因为常年打铁的关系,总带着一点儿铁的灰色,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就像身上的衣衫一样。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一身腱子肉,一个七十的老人,那身体格,连镇上的猎户看了都要惊讶。

不过老霍从不在意,他也没有收过徒弟,也没有穿过几件新衣裳。他就这样过活着,沉默着。

冬天嘛,天空中总得带着点儿雪才够味道。大粒的雪花赶趟儿似地离开灰暗的天空,降落到尘世,然后遇上炙热的铁,发出“呲”的声响,在冰与火的交融中消散,耗尽生命。

“叮!”又是一锤子下去,老霍擦了擦身上的汗,带着铁灰的手混着汗水擦在粗壮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灰黑色的印子。

喘气声没有间断过,年岁大了,不管怎么样,那气力总还是比不过年轻的时候了。

老霍打算休息一会儿,他在衣兜里摸索着拿出一杆烟斗,坐在铁匠铺门口的躺椅上,安静地抽着烟斗里面燃烧的烟草。烟草火热地卷曲着,用生命散发出清涩的香,再送进老霍的身体。老霍闭上眼,享受着。

这雪刮得有些猛了,不断的有雪花降落到老霍的身上,再被还带着铁炉温度的皮肤融化。

这就是老霍的生活。

没人知道老霍是哪儿人,过去如何,有无妻子。唯一能辨别的,是口音中带着的一些京城味儿。老霍自己也没有说过。隔壁老李算是朋友了,可也从来没有从老霍的嘴里套出过什么话儿,就算是酒后,老霍的沉默和冷静也一如往常,从未改变过。

“老霍头。”在休息的时候,隔壁老李的声音传进了老霍的耳朵。伴随着的是烧刀子的酒香。

烧刀子是老李头自家酿的,虽然不如城里那些好酒,但这股粗糙的味儿,老霍却着实很喜欢。

“老霍,今儿年除夕一过,你就快要八十了吧?”老李头嘬着烧刀子,问道。

老霍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说别的话。

老李头也是不在意,老早就习惯了老霍这副模样,他自顾自地说着。

“你也是,连个弟子都不收。”

“收徒弟干嘛,这打铁的活计,累人不讨好,收了徒弟也是害了他们”老霍说。

“嘿,你可别说,老孙家的小孙儿对你这害人的活计可是兴趣不小。”老李头笑了一声。

“得了吧,老孙家那小屁孩儿,什么事儿不是三分钟热度,我这铁匠铺交给他,迟早废咯。”老霍一口酒一口烟,好不自在。

“可等你不行了,这铁匠铺,不照样儿废了?”老李不屑,“别怪老子说话难听,咱们这把年岁了,你有膝下无子,再不找个徒弟,谁给你养老啊。”

“这铁匠铺,我本就没打算传下去。”

听这话,老李头算是哑巴吃了黄连,只好一个人喝闷酒。

“哎,这战争,啥时候儿结束啊。”老李头看着漫天的飞雪,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还是感慨了一句,没用多大晦涩的词,却依旧道出了普天之下黎明百姓的心声。

“有人在,这战争就结束不了。”老霍说。

“哟,这话挺有理儿。”老李笑了一声,但那种无奈和绝望,却依旧被老霍听了出来。

老霍沉默着,又吸了一口烟,烟斗里飘出来的不再是清涩的香,是烟草的命。

“我说,老霍头。这么多年的铁匠铺开着,怎么没见着你给军人打过铁啊。”老李头说。

“这乱世中,给军人打铁,那来银子来的可叫一个快,听说啊,一批下来好几十。。。”说到一半老李头不敢说话了。

因为老霍头转身离开去打铁了。

老霍很少生气,因为当他有些恼火的时候,不管别人还在不在说话做事,都会一言不合地回到铁炉旁边,开始沉默地打铁,别人喊他他也不答应。

老李头看老霍头这模样,估摸着是有些脾气了。也没说啥,把那瓶烧刀子放在门口。“省着点儿喝,我这身子骨,酿不了几年酒咯。”老李头说着,离开了。

风雪骤紧,老李头觉得身上的棉袄实在是有些薄了,嘴里骂骂咧咧,双手还是老实地把衣服前边儿裹紧,顶着风雪回到自己的破屋子。

“叮!铛!”打铁声依旧响着,力气比平常挺起来打了些,铁炉的火光孤单地抵抗着满天的寒冷。

“这儿,可以铸剑吗?”一个听起来有一些陌生的声音在铁匠铺门口出现。

老霍从来不给军人打铁,所以这么多年来,大多做的还是铸农具之类的活计,现在听到一个铸剑的,心里难免有些好奇,转头一看。

看那装束,大概是一个剑客吧,头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雪花积在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身上的厚实披风看起来价格肯定不便宜,能买老霍这好几把农具了。

生意来了,老霍自然不会拒绝,反正也不是军队的人。

“要什么样的剑?”

“想让我进来坐会儿吧,外面雪有点儿大。”

说完,也不管老霍有没有答应,剑客便坐了进来。

关上铁匠铺的门帘,风雪的声音被隔绝在外,连同隔绝的还有外面世界的寒冷。

“老师傅,这铁匠铺,多少年啦?”剑客问。

“你不是要铸剑吗?”老霍说。

“不急,我这匆忙赶来,想先喝口水歇歇。”

老霍想着也没毛病,便去后面端了碗水来。

“约莫是开了三十年了。”老霍将瓷碗放到桌上,说道。

“三十年啊,不容易啊。”剑客低着头,也没有摘下斗笠,面容依旧掩盖在黑暗中,双手摸索着腰间的剑柄。

“是啊,这年头,生意不好做。“看这剑客,似乎没有急着要铸剑的样子,老霍倒也没有着急,坐下来,也喝了碗水。

“听着口音,老师傅,是京城人啊。”

“算是,不过老头子我很早就不在京城了,也就这口话有着点儿京味儿。”老霍自嘲地笑。

“哦?老师傅看来经历很丰富啊。”剑客突然轻笑一声。

“老师傅这虎口上的茧,可是够深的啊。”

“打铁打的。”老霍拿手捂住了那茧,说道,“你水还没喝呢,快凉了。”

“不急。”剑客说。

“老师傅今年贵庚几何啊?”剑客继续问道。

老霍没有回答,而是说:“小伙子,你水还没喝呢?”

“老师傅,以前可曾当过兵啊?”

“小伙子,你。。。水还没喝呢。”

老霍还是那句话,但是语气却变的有些奇怪。

“水凉了,不喝了。”剑客也没有在意老霍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回道,“铸剑吧。”

说着,“唰”的一声,一道银光闪过,木桌被劈成两半,一柄泛着寒光的七尺长剑出现在剑客手中。

老霍虽已年过耋耄,但行动却是超乎常人的灵敏,在剑客抽剑的时候,他早就察觉,闪到了一边。

“看来,小伙子你不是来铸剑的啊。”

“我这木桌子,陪伴了老子我不少年数啊。”

剑客冷哼一声,说:“当年你带领士兵踏平我家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家那些器具,和父母亲人,也陪伴了我很多年数?”

“是来寻仇的吗?”老霍说。

“三十年,我找了你好久啊。”剑客语气中的仇恨难以想象。

“三十年的时间都洗刷不了你对我的恨,看来我当年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啊。”老霍自嘲道,思绪飘得很远。

他想当了自己如眼前剑客年纪的时候,意气风发,身披将军盔甲,率着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场景。

他想到了当看到难民营中触目惊心的场景的时候,自己发自内心的恐惧的场景。

他想到了仅仅是因为一句弹劾,便被皇上下令赐死的场景。

他想到了自己死里逃生,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儿女被挂在空中曝尸的场景。

他闭上了眼。

“小伙子,下手的时候,右手摆正一些,不然剑,不够快。”

银光闪过剑客的脸,老霍看到了他那双红了的狠戾双眸。

“霍将军,以后,做个普通百姓吧。”

“宿命逃不脱的啊,黎明百姓又如何,将军又如何,乱世之中,谁都无法苟活。”

剑客右手摆正,挥剑。

见过闪过,如同银瓶乍破,黑暗中,看不清颜色的液体流满了地。

那味道,很腥,剑客皱了皱眉。

第二天,老李头一如既往地拎了壶烧刀子去铁匠铺。

但和往常不一样,他看到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

“老霍呢?”老李头问着。

小伙子看起来很憨厚,很健谈。

“他回乡养老去了,我是他徒弟,叫我小陈就好。”

笑容很憨厚,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这样啊。。。”老李觉得一下子有些累了。

他坐在外面的躺椅上,闭了会儿眼,然后把烧刀子放在门口。

“那这烧刀子就留给你吧,老头子我自己酿的。”

“得嘞,谢谢老师傅。”

“对了。”老李头刚打算走,又回头说了句。

“把地擦擦干净,味道还腥着呢。”

小伙子一愣,然后又展颜一笑。

“得嘞。”

乱世依旧。

雪还下着,厚厚的雪层上走过一个个的脚印。

谁来了?谁又走了?

没人来,也没人走。

孤魂野鬼,人间烟火,共处一天地。

这从来都是阎罗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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