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一句话的是我的一名学生。确切的说是一名我很不喜欢的学生。姑且叫他阿龙吧。但是奇怪，正是因为很不喜欢，过去了那么多年，他的事情还记得很清楚。
这样的学生是让老师成长的。
那是近二十年前，我刚到私立学校工作。他用实际行动帮助我成长，帮助我实现从公办学校到私立学校的快速成长。
开学第一次做操。他在队伍中谈笑风生，根本不把做操音乐当一回事。我走到他身边，疾言厉色训他一顿，他却不以为然地说：我讲话了吗?你隔那么远听得到吗？你为什么不说旁边的张三李四王麻子？
倒是不以为然也就好了。没有不以为然那么简单。
中午的时候，就有另外的学生给我传话，说阿龙要回家。
阿龙的家隔学校很远，做火车也要两三个小时。我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哼，不就是引起老师注意吗？谁有功夫跟你闹着玩呢？刚刚从公立学校转到私立学校，我自己还有无穷多的不适应，况且带着一个这么差的班，六年级还要教两个班的语文!全校最差的两个班！
没想到，到了晚上，真的不见了他的人影。上晚自习时，迟迟见不到阿龙。
然后，他们宿舍的孩子告诉我说阿龙走了。在冲凉的时段离开了学校。
奇怪，他是怎么走出校门的呢？难道是光明正大的走出校门？保安视而不见还是因为太忙碌了，没有发现他悄悄离开学校？
反正学校没有追究保安的责任，也没有任何人追究我的责任。原因在于，他是有前科的，他已经不止一次从学校逃走过了。所以，领导们有了心理准备。
最要命的是，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联系到这个孩子，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从冲凉的时间到吃完饭到回宿舍，至少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我们学校距离火车站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而且，经验丰富的前任班主任已经查到了，刚好六点四十五分就有一班开往小龙家的火车。所以，他现在应该就在火车上。
但只是应该呀。
初到私立学校的我，快崩溃了。原班主任已经与家长打了电话。他与家长感情深厚，沟通起来更便利。我这样菜鸟级的班主任，可能会被家长责骂的吧？他的家长是个怎样的人物呢？后来教了阿龙一年，直到他小学毕业，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家长，也没有和他有过任何一次的沟通。有什么事，他都会通过原班主任转告我。一般来说，他也不会有什么事。孩子半个月回家一次。
学校的领导也很年轻，三十岁出头罢，男的，仿佛也很淡定。他是本地人。在当地根深叶茂，可能还没有更多地往坏的方面想。但是我，忐忑不安。
下晚自习了，依然没有孩子任何消息。原班主任说，孩子到了，他的家长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我们。只是不知道下了火车，他回家还要坐多久的汽车呢？不是说了孩子身上不带现金吗？这个孩子坐车的钱哪儿来的呢？我疑惑不解。初到私立学校准备大干一番的热情瞬间消失。
只有担心，害怕。我祈祷：孩子顺利平安就好。顺利平安。别的一切都没什么所谓了。
私立学校给了我那么厚重的一份见面礼。年轻的我怎么顶得住呢？当时，我就产生了回老家的念头。
九点半，晚自习已经结束了一个小时。那时我没有手机，多数人都没有手机。只有办公室里有座机。于是我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坐着，等着消息。前班主任是学校行政，他坐在行政办公室等电话。那时，手机还不普通。一般的人都没有手机。
超过了十点，不到十点半吧，前班主任过来告诉我，阿龙的家长打来了电话，孩子已经到家了。家长会教育他，并且这两天暂时不送他到学校来，等到做好了孩子的工作再说道。
一颗心落地，我回到了宿舍。九月的广东热得难受。虽然我来自火炉，但是忙碌了一天，担惊受怕了一天，终于可以放心了。
回到宿舍，还要用电饭锅烧水冲凉，那电饭锅是我除电风扇之外唯一的电器。宿舍里没有装空调。
水还没有烧开，学校领导跑来了。我才想起，自己没有跑到领导那儿给他汇报一下情况。虽说不知道他住哪儿，但是，问一下任何一个老教师，都会知道的。那是我做得不好的地方。
他一看到我就很不厚道地笑了。因为我已经取下了隐形眼镜，准备冲凉，结果他来了，我只好戴上了自己的框架眼镜。那眼镜超级大，我有脸比较小，于是，感觉就好像我的眼镜有我的脸一半那么大。他笑得脸上的肉几乎都抖动起来。
于是，我给他解释，我平时戴的隐性眼镜什么的。
倒算是一个亲民的领导。他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教育我要怎样怎样工作。换了我是领导，可能都会趁此机会教育一下下属。奇怪他竟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况。知道孩子回家了，他就放心了。他始终都笑眯眯地对我讲话。
以至于，我觉得十分奇怪，第二天到办公室问同事，为什么领导没有教育我，反而对我笑眯眯的。
同事小声地说：你没有看到分工大会那天，老师们都同情地看着你？你这个班难带呀，谁都不愿意来。每一年都安排新老师来带。谁带这个班，谁就想把它甩掉。你看看，以胶的老师走的走，要不就是直接被学校炒掉。你还不知道吧？门口有一个年轻的保安，女保安就是教他们的，搞不定这帮学生，被下放去当保安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私立学校可以把老师变成保安？我太诧异了。领导担心他对我稍微粗暴一点点，这个班很快又会没有老师了。
原来如此。大家都把这样的班级拿给新老师带。果然是欺生。这些学生之所以调皮，是因为他们多数都是被公立学校劝退的。两年前，学校开办，从四年级开始开班。这些本来该读六年级的孩子如同找到救命稻草，留了两年读四年级。到了六年级，他们都比同年级的大两岁。再加上本来就是公校淘气捣蛋的学生，当然难管啦。学校开办第一年，生源没得挑，来什么人，就收什么人。
所以，轮到我这个外来的和尚收拾残局了。
唉。有什么办法呢？
过了一周，阿龙回到了学校。他的父母，主要是他的爸爸也非常了解自己的孩子，体谅老师的工作，什么都没有说。阿龙从那以后也再也没有从学校逃离过。不知道他爸爸怎么做的工作。后来，有时我会跟他聊聊天。他说：我爸爸有很多儿子。有的很大，已经工作了。
原来，他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但是我也没有细问，他爸爸是做什么的。
他总是惹事不断，具体什么事儿，记不清楚了，应该都没有逃离学校那么严重。只记得他上课爱举手，但是一抽到他，他什么都说不出。他只是爱举手而矣。
也许，这是他引起老师注意的方法之一吧。他要找到自己的存在感。那么多个兄弟分享他的爸爸的爱，他能得到的也真的是十分有限吧。
可惜那时太年轻的我不懂，觉得他不回答问题也举手很烦心。没有给予他更多的关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