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工作单位是一个乡镇医院。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医院里一对老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院里的人叫他们郑爹爹、沙婆婆。郑爹爹身材高大健硕,长眉白须、道貌岸然的样子令人肃然起敬。他平时寡言少语,独来独往,他身着白色长袍马褂,早晚总在医院里的僻静之处打太极拳。他的老伴儿人称沙婆婆,圆滚滚的身材,三寸金莲的小脚,五六十岁的年龄却长得明眸皓齿的,花白的头发,脸蛋却红朴朴的,用鹤发童颜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听长辈人聊天说,郑爹爹原是浠水巴河街上的一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年轻时游手好闲喜欢上了当时是妓院头牌的沙婆婆,在当时封建思想特别严重的情况下,他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娶了没有生育能力的沙婆婆,他们抱养了一个女儿,过着平淡朴实、与世无争但在我们小孩子眼里却很幸福美好的生活。
郑爹爹可能因为出身家庭成份不好,似乎与世无求,深入简出,在医院里只做些零碎的杂事,比如收发物资等。我们只有在停电的时候才会想起郑爹爹。那时候晚上医院经常临时停电,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电机室摇响发电机为大家发电,从不耽误大家看电视。他从来是不苟言笑的,总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地干完自己的活儿就走了。我们这些调皮的小孩在他面前也从不敢造次。他平时很少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后来我们偶尔从他们楼下经过,会发现二楼精美的大鸟笼里有时装着会唱歌的画眉,有时是会学人说话的八哥。听母亲说这些鸟笼都是郑爹爹自己买来材料自己做的。它的做工之精可以说现在在市场上都难以见到,大概在《红楼梦》这样的电视剧中才能偶尔一见。有一次我跟母亲经过他们楼下,那画眉的歌声极其婉转动听,笑容可掬的沙婆婆在楼上用巴河腔跟我们打招呼:“我说是谁来了,只有贵人经过画眉才唱歌呢!”那时候母亲在当地算是德高望重的名医 ,她也是巴河人,跟这对老人是老乡。起初他们似乎还保持着距离,后来随着时代发展,政策开放,他们的交往似乎多了起来。母亲会给他们送一些巴河的土特产,郑爹爹会每年秋天的时候送给母亲一大盆艳丽的菊花。它们有时候是棕红色的球形菊花,有时候是黄色的倒金勾。菊花都是用豆饼肥种的,花茎肥而壮硕大约半人来高。深秋霜重,屋外温度太低,母亲总会晚间把花瓶移到屋内,夜深人静阵阵菊香伴我入眠。
有一次我跟院子里的小朋友一起玩过家家,我们翻墙走壁地也不知是怎么弄到医院猪栏后面的墙上,发现在一面围墙上结满了一个个大小一致的黄灿灿的金瓜。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这无疑是对我们这些小馋猫极大的诱惑和考验。当我们正准备翻墙跳下偷瓜之时,发现瓜藤后面墙壁上有一扇窗户,窗户后面的郑爹爹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们。也许就是那不怒自威的威慑力震慑了我们,我们吓得四散而逃,吓得魂不守舍,回来提都不敢再提金瓜的事。可是那片金瓜和郑爹爹威严的样子却永远留在童年的记忆里。小孩子虽然有些不明就里,可我们潜意识里还是是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在那个一切都蒙上灰色的时代,郑爹爹养的鸟,种的菊花,栽的金瓜都是一个个美丽的符号。美好的事物都是应该无条件捍卫和保护的。每个人心里都有爱美的种子,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就会生根发芽。而郑爹爹敢于破除世俗的条条框框,在夹缝中生存,过着自己小日子,创造了诗意般的生活,在当时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后来跟年迈的父亲聊起郑爹爹,父亲说他不仅会种花养鸟,还做得一手好菜,他的厨艺在当时也是屈指可数的,卫生局来了大领导都会请他下厨置办酒席。后来年岁大了退休之后这对老人回祖籍安享晚年了,据说他们都很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