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事

白布蒙上,心脏没有继续跳动的意义。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原本活生生的生命随时间流逝而去,肉体还存在,但鲜活的生命力已经随心脏的停跳消失殆尽。白布像是给他蒙上了一层无法穿透的灰纱,横跨在生死之间。

还小的梁琴知道,一张白布,天人永隔。

她和她的妈妈依偎在一起,眼泪无声落下。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一种冲动将眼泪从泪腺抽出,如割破动脉一般无法停歇。或许血浓于水是一种存在于内心的刻印,足够大的悲伤会像洪水一般从其中冲出,纵然万山,也难以抵挡。

白布蒙上的那一瞬间,梁琴的内心下起了雪,原野被冰雪覆盖,积雪三尺,不见其底。

“妈,我去上学了。”梁琴穿好鞋子,背上了书包,走出门去。

“路上小心。记得拿伞。”

“知道了。”实际上,梁琴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带伞。

天还很黑。该死的冬天。梁琴在心里头暗骂,她很怕冷,自从小时候,四肢总是冰凉。她不祈求有人给她温暖,既然已经千里冰封,那就只让人看见雪原便好。她买杯子总是玻璃,透明,毫无隐瞒,温暖。她握住水杯,快步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

很倒霉的,下雨了。像无数个没有带伞的少女一样,此时的她希望有一把伞出现在她头顶上,很小很小的时候,总有一个人打着伞站在她旁边。她定了定神,抬起一只手,遮住头顶,加快了步伐。

雨开始大了,迟早会被淋成落汤鸡的。真狼狈。

阴郁的雨,连绵着,大片黑云盖住了本该出现的眼光,萧瑟的风刮过,一派死气。梁琴开始跑起来,是自己能更快到达学校。她在雨来飞奔,她跑进了树叶地下,雨水大概是被树叶阻挡,落在她身上的雨水小了,尽管她看见外边仍是大雨倾盆。

她继续跑着,听见有人踏水的声音,那大概也是个和自己一样不幸的人。

很阴郁的天,梁琴用手挡在自己的头上,不顾一切地跑着。女孩在人群里横冲乱撞,冲进三三两两的人中间,在伞下穿梭。她没有回头,只顾冒雨前行。

跑进学校的那一刻,梁琴感觉自己很幸运,她看了一下自己除了身后,其他地方没有特别湿的地方。她松一口气,走上楼去。

早读的铃声过后,老师在班里走来走去。

“报告。”门外,被雨淋湿的林然握着伞。

下这么大雨,被淋湿大概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湿这么多,估计是拿伞的方式不对吧。梁琴看见成了落汤鸡的林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林然是她的同桌,但是他们这对同桌几乎不说话。林然是出了名的顽石,对很多事情几乎一窍不通,特别是感情。梁琴怀疑他的情商全都转移到智商上,林然收到过不少女生的情书,有不少还是她帮忙代收的。她看过,感情深刻,言辞诚恳,但是最后都被林然扔到了垃圾桶,而且撕成渣渣。

林然看见总是对她说:“不知道送情书的和收情书的是不是一样没有脑子。”

林然将伞放在床沿,残存雨水从伞面上滑下,苍白无力。此时的林然也不过如此,脸色苍白,头发因为雨水粘在一起。

林然抵住他的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大佬,不要随便打喷嚏好不好。”梁琴低声对他说。

“你以为我想吗?”林然拿出纸巾擦起了头发,“你跑那么快干屁啊,我都快被淋死了。”

梁琴怔了怔,她想起了很沉重的踏水声。

“开玩笑吧你”梁琴低头看着资料,“我可是一个人来的,你比我晚好不好。”

“随你,随你。”林然继续擦着沾着雨水的头发。梁琴的眼角微偏,从眼角看去那沾雨水的雨伞。内心有点空。

“咳咳。”林然有时候会不住地咳嗽,但他已经很努力地抑制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林然与梁琴像是过去一样,没有交流。

印象里,林然高冷不进人的,除了那么几个人外。当然是好基友,几乎不和女性来往,可以说是有孤独终老或者同性相的人。

梁琴无奈,那把湿淋淋的伞到底为谁而举,他到底为谁淋湿?她看着窗外出神,玻璃上沾满点点雨露,水雾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模糊了她的心。她本不必为这小小的事情的过分执着,她本就不是一个执着的人,但这次,她放不下。

“梁琴,你来,”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指着黑板的题目,“你来做一下。”

梁琴停顿了一秒,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念起了题目。她根本不知道刚才讲了些什么,学生的第一反应是——能撑多久撑多久,至少不能让他认为你根本就没听。

“答案是……”梁琴拿起笔,低头看着自己的草稿本,上面不属于自己字体的就是答案。

她又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老师无奈了地摇头,也只好让她坐下。梁琴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习惯回答不出的时候低头,因为林然早已把答案写在她的本子上。她没有去看林然,这是个很久的习惯,从她和林然相处的那一刻起吧。

教室里的气压很低,每一个人都低着头,梁琴也低着头。

放学,人群三三两两离去,不时有人和梁琴说再见,她礼貌地回了她们。她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有的大概也只是看起来很不错的朋友。交心的一个都没有,她心里太多东西没有谁知道。

林然从放学就一直趴在桌子上,像是呼呼大睡了。梁琴看了一眼,校服上,有雨水淋过的明显分区,他微微露出的脸上有红晕,他长得很普通,如果他是个帅气的男孩,大概很多人会喜欢吧,如果他不是一座冰山,估计会更多吧。梁琴打算叫醒他,用手戳了戳他红红的脸。

“林然,放学了。”

“林然,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林然,我要回家了。”

“我知道了。”他撑着头,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下雨了,我送你一道。走吧。”说完,他起身收拾东西。梁琴有点懵,最后一句是自己瞎诌的,她没有想到林然当真了,也没有想到林然因为这个醒了。“走啊,”收拾好东西的林然催促,“再不走就很晚了。”

“哦。”梁琴应了一句,和他一起走出了教师。路上,雨很大,风将雨水从后背刮进伞下,很凶残的雨水打湿了裤脚,怕冷的梁琴握着装满热水的被子走在前面,林然默不作声跟在她的后面。

“我知道,你每年都去墓地。”林然漫不尽心地说着,他脸上的红更加明显了,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差点被打鼓般的雨水淹没,“每年都去看你爸爸。”林然停下脚步,惊讶转瞬而是,她费尽心机掩藏的伤疤被轻而易举揭开,一句话平淡如水,搅得她的内心波涛万丈。两人停在雨中,林然开口:“放心吧,你最深的伤疤没有其他人会知道。”梁琴低头,继续走。她很想哭,每次提到她的爸爸她总是很想哭,她低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快走吧,很晚了。”

林然把她送到了家门,转身离去,梁琴看见他的后背湿了一大片。

第二天,林然不见了。梁琴看着空空的座位,有些无所适从。

第三天,第四天……一个星期,她都没有见到林然,她总是会想起被雨水湿透的后背,他走路的步伐有些不知轻重,左右偏移,很费力。梁琴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一个星期之后,林然回来了。梁琴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她觉得那段身边没有人坐着的日子很漫长,很久很久,度秒如年。她见到林然的时候内心莫名变得舒坦,有一颗巨石放下了。即使她看见的林然脸色苍白,但很幸运他还在。梁琴很想问发生了什么,始终没有说出来。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安静。

时间可以摧残一切,淹没一切。梁琴不知道,在那段日子里,林然做过多少类似的事情,林然也不会让她知道,他希望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梁琴以为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伤,但一个雨天,有个人闯进了她的生命里,轻而易举揭开了她的伤。

毕业了,人都走散了。梁琴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幸运,因为她和林然去了同一所学校。那一年,她没有去墓地。大雨倾盆阻止了她家去墓园的打算。很伤心躲在了房间里。她只能在第二天去。

第二天,带着话来的时候,她看见有一束花躺在墓碑前。她不知道是谁。

“我知道你每年都去墓地。”梁琴哭了,这是唯一一次她自己不知道理由的哭。有一个人,原比她所想的了解她。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梁琴喃喃自语。

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林然。她真的不知道,放下花束的那一刻,她很想问问自己的爸爸。她给林然打了一个电话。

“你喜欢我吗?”电话对面沉默了很久。

“喜欢与否又怎么样,”林然那边很嘈杂,“没有什么重要的,挂了。”

梁琴听着挂断的声音,坐在墓地上哭了。

林然端着盘子在快餐厅里穿梭,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给自己心爱的女孩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只是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能让他未来有资本承担对她说出的我爱你。

“你愿意与梁琴结为夫妻吗?”

“我愿意,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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