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A市的C公寓住过,C公寓坐落在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区,各方面也挺完善的,但我还是搬离了C公寓。
原因有两个:
一、公寓分租户与业主,彼此待遇相差甚多,容易产生纠纷。
二、电梯的维护不过关,经常发生故障。
而我生性胆小,虽自入住公寓不过遇上一回的故障,心里还是紧张害怕得不行,因此果断选择了搬离C公寓,住进了一个电梯设备完善的公寓。
但我还是过于天真了,一心只想住进一个不用整天担惊受怕的公寓,全然忘记了“智者千虑,必有一疏”之说。搬进新公寓过了差不过一月,怪事就在电梯里发生了。
起初,我还不甚在意。但事情的发展实在有够偏离正常轨迹,引得我不得不去在意了。
一日,我正巧下班得早,趁天色还没有黑透,索性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菜,预备今天的晚餐能丰富些,虽然一直是自己单独在住,但偶尔小小奢侈一下也不为过吧?
买好了菜,天色已然黑了一些,我也不敢多怠慢,直接快步进了公寓。行至楼道,打算搭电梯上楼,恰好遇上电梯门关了一小半,而自己累了一天,也没有兴致再等一班电梯,干脆加快了脚步,一边跑一边大喊道:“等一等,我还要上去呢!”高跟鞋急速敲击着地面,撞上墙壁,在楼道里传出一阵“噔*——噔——噔——”的回音。也是遇上心地好的,能一直等我踏进电梯再关门。
我呢?碰上这类的事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句“谢谢”,也是只有自己听得清楚。按下“8”号键,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动作了。
其实说实话,过去搬离C公寓的原因,一半是因为电梯的维护不过关,一半也是因为心理不过关。我自身没有什么幽闭空间恐惧症,就算独自待在一个狭小空间过上一夜也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但我对电梯却始终抱持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空间狭小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大概是心理的臆想吧,加上天生的性格使然,独自搭电梯的我总能产生一些想象,好似电梯的门一旦关上,就不大容易打开。而搭电梯的我就算按下了楼层也不能指望到达。
只能待在像密封盒子一般的电梯里,无可奈何地感觉着它的上升与下降,而没有一点的办法。
为此,我甚至有过专走楼梯而不搭电梯的想法。因为居住的楼层也不高,平日里上上下下地来回一趟也起个锻炼身体的作用。无奈高跟鞋实在不好配合,走在平地尚且不好过,更不要提爬楼了。
综合了自身与外界的因素,纵然心中有些不愿,我还是选择了搭电梯上下楼。
而今天纯属运气好吧,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还能赶上电梯。
但……怎么说呢?心里一直是慌慌的,要不是早早按下了楼层,我甚至有冲出电梯的念头,因为一起搭乘电梯的一家三口实在有些不太对头。
先说男的吧,穿一件深蓝色外套,上面还沾了一些油漆的污渍,恐怕是油漆工吧,但他的手指却十分干净,没有一点油漆的痕迹。一条深蓝色裤子,裤脚上沾了些泥土,像是很新的样子。耳后搁了一根香烟,头发有些乱,面上满是疲惫。脚上的皮鞋一只锃亮,一只沾了些许的烂泥巴。而且左右两只鞋很显然不是一个码。他的唇偶尔翕动一两下,好似在自言自语。
女的吧,穿一身红色连衣裙,肤色不是十分白,耳上戴了一对耳环,手上还有各式的首饰,连戒指也戴了三五个。背一个黑色单肩包,指甲涂成鲜亮的红色。抹了口红,踩着一双高跟鞋,看上去比男的高出不少。
男女的衣着打扮风格实在太大,要不是站在中间的小女孩两手各牵着一只手。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对男女居然是夫妻关系。
不过说起小女孩,更是让我觉得不对劲。其实她也不过是七八岁的模样,看上去还是很可爱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越看她越觉得她在对我笑,而且虽说两手各牵着男女的一只手,但眼睛基本上没有向两边看过,倒是一直在看我站的地方。
女孩扎了一个马尾辫,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好似水灵的两颗黑葡萄。一笑两边就要凹进去,现出隐约的一对小酒窝。穿了一件粉色的公主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小皮鞋,配上一双白色高脚袜,显得尤其惹眼。
挺招喜欢的一个小姑娘,模样也精神好看,但我的心里总是提不起一点对她的好感。恐怕是因为我一直觉得她在对我笑的缘故吧?
当时除了心里有点发慌,其实也没有什么怪事,起码在电梯还在运行的期间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我与这一家三口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彼此倒是相安无事。
后来电梯停下了,他们也出去了。电梯门关上,我是孤单的一个。但我的腿却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竟然在门关上的一刻就支撑不住倒了下来,一屁股瘫软在了地上。买好的菜一下摔下来,零零散散乱了一地,而我的神色慌张,嘴也在大口大口直喘气,好似遇见了鬼一般。
我为什么这么害怕呢?
因为……在这么一对不协调的一家三口走出电梯的时候……
我看见了……
“9”号键的一圈红色快速闪了一下消失掉了。这是不是表示,在我进来电梯之前,这一家三口按下了“9”号键,而我按下了“8”号键……不是我要先他们一步出电梯吗?怎么是他们率先一步出电梯呢?
更为奇怪的事还在继续,当我好不容易缓过了一点,抬头看向上方的楼层显示数时,吓得全身猛地一哆嗦。
楼层显示数……显示的数字不是9也不是8,而是……7!?
这么说起来,这一层是不需要出去的一层。但“9”号键上快速闪过的一圈红光该怎么解释?是我眼花看错了吗?不可能吧?
当时的幻想有很多,大多都是否定的。但有一件事却是肯定的:我要离开这个电梯。
后来也确实离开了电梯,而身处的楼层也是我居住的第八层。
这件怪事的发生让我心有余悸了差不过三个月,我甚至为此向单位请了假,成天就窝在家里,不出门,不下楼,更不搭电梯。唯恐一搭电梯就有可能碰上那奇怪的一家三口。
但请假也是解一时的燃眉之急,我也不能成天就窝在家里不出门吧?最基本的温饱还是要解决的,不要不等吓死,先饿死了。
再搭电梯,事隔也有较长的一段时间了吧?我反正是记不大清楚了。这回多多少少也是存了一点侥幸心理,心想再巧也不该再遇上那一家三口了吧?谁成想,越不想遇上就越要遇上。但这一回已不见了女的与孩子,单单一个男的在里面。
当时我准备下楼,进去电梯一看,亮着红光的是“1”号键,楼层显示数也是一层一层往下降的。一切好似是正常的,这点发现让我一下安心了不少。
可是当我的目光不经意瞥向男的时,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事隔有一段时间了,他怎么还是我最初看见的一个打扮?甚至是耳后搁的香烟,码数不对的两只鞋之类的细节也是最初的模样。
他难道没有换过衣服吗?!
“大哥,你……你到底是不是鬼?”我也是没辙了,干脆开口问了这么一句,心里其实挺希望他沉默的。而他可好,非但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还哑着嗓子阴森森地问我:“你说呢?”当时给我吓得,差点就要拍着电梯门大喊救命了。
没成想,我这边还没有喊呢,大哥就已经笑开了,这下可好,我倒傻眼了。
“放心吧,大哥不是鬼,不信你摸摸我的手,还热乎着呢。”男的一边说一边向我伸出一只手。起初我还是有点怕,畏畏缩缩地不敢碰他一下,但后来逐渐也不怕了,因为他既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有把我怎么样。
因此,我就大着胆子摸了一下他的手,果然是挺热乎的。既然有温度,是不是证明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怎么样?”男的笑出一口微黄的牙,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大哥没有唬你吧?”的确,他没有说假话,但光凭这一点还是没有办法让我十分信服。毕竟我是亲眼看见他与妻子孩子一起走出的电梯,而且电梯还停在一个未知的楼层。
既然他不是鬼,为什么要按下一个未知的楼层呢?这点让我实在不能理解。
“唉!大哥知道你在想什么。”像是读心术一般,男的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疑惑,他也是实诚,将事实一五一十地说给我。
他姓简,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早些年独自在城市打拼,干油漆活,因为事作得仔细,活干得漂亮,生意是一单接一单地上门,很快手上就有了不小的一笔财富。
后来,在这里的小区买下一套房,与一个女的结了婚,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家庭与事业获得双丰收,原是最令人艳羡的。
可惜祸不单行,一天干完活的他原是还有一单活的,但因为昨夜与女儿约定好了,今天一定提早回家陪她逛街的,为此的他甚至不惜撂下了手里的活不干了,急匆匆地就想着早点回去。
怎料赶上大堵车,等赶回家还是晚了不少,在门口忙着脱鞋的他光顾着想怎么向女儿解释道歉了,而一点也没有注意家里已是空荡荡的。
起初他只当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但一直等天黑了,也不见她们回来。打电话给娘家人吧,娘家人说一整天都没有见过她们的影儿,这时的他一下就慌得不行了。
寻思赶紧出去找吧,一出门就碰上了电梯的维修人员,楼道里还堵着不少围观凑热闹的。一打听,知道电梯里有一对母女被困住了。
当时他的脑袋就炸了,满心想着念着不要是她们,直至将电梯门弄开,一见里面的光景,他忽然一下就傻了。电梯里倒着一对母女,女人的怀里抱着孩子,孩子深埋在女人的怀里,看不清孩子的脸,但女人的脸却是看得真真的。母女俩已经死了,据说孩子是冻死的,女人一半是冻一半也是窒息而死的。她在临死前将女儿抱在怀里,恐怕是为了给她一些温暖吧……
也是多亏了这张脸,让他一下就认出了自己的妻子还有孩子。
后来发生的事太多了,他也记不大清了。只是依稀记得他恍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实在是受不了,打算连夜回去乡下,不再受丧妻失子的折磨。怎料一进到电梯,只见里面赫然站着他的妻子和女儿。
当时的他除了惊愕,更多还是欢喜。激动得上去就要拥抱自己的妻子与女儿,但任凭他怎么努力,始终也触碰不到她们。
至此,他也算明白了一些。她们已经死了,只有他还活着,死人碰不了活人,活人也碰不了死人。
但他能再看见她们,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明知是鬼也不怕了。
“可是当时的你是怎么牵住她的手的?”我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当时看我们一家穿得这么奇怪,一早就应该吓着了吧?”简大哥说话也不急,颇有点慢条斯理的模样,“其实我根本没有牵着她的手,只是作出一个样子安慰自己罢了。”说罢,他叹出一口气,继续讲述道。
见了已经是阴阳两隔的母女俩,他可是还将约定记得真真的,搭了电梯下楼,一头直奔了商场去,买了一大堆的东西。临了,还不忘给女儿买了一身粉色的公主裙,因为女儿最爱粉色,也是最想要一身粉色的公主裙。
当初买下裙子也不是指望女儿能穿上它,单为还女儿的一个愿而已。不可思议的事却发生了,当他买下裙子,作势让女儿试穿一下时,裙子一挨近女儿,竟然一眨眼的工夫就穿在了女儿的身上。
尽管这是不可信的事,但作为亲眼看见一家三口的我,实在不能说出不相信的话。
逛街回家,他就不再说话了。一家三口就这么沉默地搭电梯上楼也挺好的,当时的他踏进电梯,扑面而来一阵寒气,心下难免一惊,心想母女俩怕是要“回去”了,当下就决定跟她们一起走的,不料正赶上我也要搭电梯,一番踌躇之下还是让我进来了。
他让我进来的理由很简单:要是母女俩愿意捎带上他,他一定是铁了心跟她们一块走,而将我想方设法地留下;要是母女俩不愿意捎带上他,他也不强求,与我一起留下作个见证也是不错的。
“她们……没有捎带上你吗?”我咽了咽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话一出口,他的神色马上黯淡了许多:“没有,她们也是舍不得带上我,”说完,还拼命眨了几下眼睛,像是想忍住眼泪一样,“虽说留下我也是挺痛苦的,但到底还是希望我好好活下去。”
他还说了,当时的电梯其实停在一个莫须有的楼层,他也是跟随母女俩的脚步出去的,谁知一出去,母女俩的身形一下就淡去了很多。
他着了慌,一个劲地喊着她们的名字,一边喊一边哭,整个人狼狈得不行。
“心里边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再也补不回来了。”说罢,他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嗓子也沙哑得厉害,“她们这么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着,这日子想想都是苦的。”
而作为旁观者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后来哭了一阵,他逐渐不哭了,心里盘算着怎么能再见母女俩一面,毕竟还有好多的话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这么简单的分别也不甘心。
当时的他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什么请高僧、民间土方……各式各样的办法全试了一遍,没用!
这时的他也是有些心灰意冷,只道是再也见不了面了。不曾想,有一会穿上当初的衣服,居然就在电梯里碰上她们了。
那一回是发生在我请假的时候,因此我并不知道。
自有了第一回的成效,他就学乖了。隔三差五总要穿一回这样的衣服,还故意保持原有的样子,什么外套上的油漆污渍,什么裤脚上的泥,什么码数不对的两只鞋……这类的细节一样也没有落下。
甚至连耳后搁着一根香烟也没忘。
至此,故事就算结束,我也有些动容。后来,电梯门开了,他却没有急着走出去,而是客气地让我先走。
我也没多想,直接一只脚就踏出去了,但临了,我还是想多看他一眼。可是他竟然在背后狠狠推了我一把,让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待转过身去看他,电梯门已然关上了一大半,我只能看见他的半边脸。
还有一个半边的浅笑。
还有一对牵手的母女,她们在对我微笑。
至此,我忽然明白了。他还是想跟着她们一块走,而她们也是过来接走他的,但临走前,他果然不愿连累我,一把将我推出了电梯。
……
后来,我几经辗转,换了多份工作,也换了许多的住处,住处与住处之间有许多的不同,也有一个共同点:配备着电梯。
而我也是有不同的地方:身边多了一个老公和一个女儿。我们经常一起搭电梯上下楼。
但每每搭上电梯,我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初将我一把推出电梯的简大哥,他现在是否安好。
我也在想如果有一天,换作是我的丈夫和女儿葬身电梯,我们能不能在电梯里相遇,而他们愿不愿意捎带上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