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丫鬟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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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不大不小的湍江绕过一座山，从北边往南边奔涌而来。这被湍江夹在中间的那座高山，叫做仙牛背脊。

陈家宅就坐落在仙牛背脊下一块方圆十几里的平地上，说是山下，其实还是山的山顶。村里有百来户人家，因为与外界的交通不便，加上有个儿子在外做官，陈季堂与他的小儿子陈仁毅俨然成了当地的土皇帝和“皇太子”。

黄春儿家是外来户，家里有父母亲和哥哥，全家租种着陈家的田。五六年前，黄家因为交不起租谷，被陈家抢走全部的口粮以及种子谷。黄春儿的哥哥吵上陈家去，被陈季堂的大儿子派来衙役抓去关进大牢，打残了腿。

最后还是黄家妥协，所有的租谷、口粮、种子谷，以及黄春儿哥哥的赎身钱，折抵十两银子，让十二岁的黄春儿卖身进陈府。

王飞来是陈家的放牛娃，放着十几头牛。他是孤儿，用陈季堂的话说就是“飞来的”。他比黄春儿大一岁，两人打小一起玩。他住在牛栏边的小屋里，是夹在陈家的下人堆里长大的。黄春儿贴身服侍陈仁毅老婆，所以，平日里她会把主人们吃剩下的鸡鸭鱼肉拿来给王飞来吃。

黄春儿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有一次，她把王飞来叫到村外。这里是一道断崖，叫“仙飞壁”，下面就是湍江。多少年来，有不少活不下去的人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奇怪的是，凡是从这里跳下去的人，在下面的江滩上却见不到尸体。江滩是平坦的，根本没可能滚到江里去。于是，老人们说，这些人都被仙人救走了。“仙飞壁”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黄春儿说：“近来我老是担惊受怕。我看那陈仁毅看我的眼神色眯眯的，我感觉他……”王飞来道：“他敢？他要对你不怀好意，我就找他拼命！”黄春儿道：“那不行，你也会像我哥那样被抓进官府，打残身体的。要不我们一起跑，跑远远的！”王飞来道：“这更不行！他们会找你爹妈和哥哥麻烦的。”

黄春儿道：“那怎么办啊？哼，陈仁毅要逼我，我就跳仙飞壁。”王飞来道：“不要！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别怕，有我在，就是坐牢，被他们打死，我也不会让陈仁毅欺侮你！”

黄春儿十八岁了，陈家正式提出要收她为偏房。王飞来藏着一把柴刀，赶到陈仁毅的书房：“少东家，你也知道春儿与我的感情非常好。”这陈仁毅当然看到王飞来腰身里藏的“武器”了，也是害怕。他笑着说：“王飞来，你先冷静冷静。我陈家是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凡事讲究个礼教道德。你这样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我本可以把你告到官府，治你罪。但我没有！”

王飞来道：“你别仗着兄弟是当官的，就拿官府来恐吓我。你强娶春儿，就是强盗、恶霸。” 陈仁毅道：“我是遵循王法的。我这里有黄春儿的卖身契，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他黄家要是能拿出十两银子，当然可以把黄春儿赎回去。不，我家养了黄春儿五六年，加上利息，少说也得用二十两银子来赎。”

王飞来被噎住了。沉默了一会，他说：“反正我不会让你娶黄春儿的。”陈仁毅道：“我也是讲道理的。这样吧，我爹现在卧病在床，前日有郎中来看过，说只有长在鬼见愁上的百年铁皮石斛可治。你要是能去挖来石斛，够三贴的量就行，这卖身契我就还给黄春儿。”

“鬼见愁”在仙牛背脊的北边，也是悬崖峭壁。仙牛背脊有人爬上去过，但没有人能翻过去。陈仁毅的意思是：你不敢去，或者做不到，那就无话可说了，怪不得我。王飞来道：“好！我答应！”

王飞来背上背篓和绳子，就去攀“鬼见愁”了。事情正如陈仁毅预料的那样，王飞来千小心万小心，还是不慎踩塌了脚下的石头，顿时掉下了百丈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王飞来幽幽醒来。他感觉到了浑身的疼痛，知道自己还活着。更让他奇怪的是，他掉下来的地方本该是光秃秃的石壁，他应该是一团肉泥才是。

然而，他现在躺着的地方却是软绵绵的。哦，这是一条沟，沟里堆满了败叶污泥，散发着阵阵臭气。可正是这令人作呕的臭水沟让他捡回来一条命。

他从沟里爬出来，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一个幽深的山谷，长满茂密的树木。林中很幽静，他忍着剧痛，一瘸一拐朝前走，慢慢地听到了水声，而且越来越响。突然眼前一亮。他已经走到了林子的边缘。面前又是一道绝壁，绝壁下是滚滚的湍江。

他不禁放开嗓子喊道：“谢天谢地！谢谢老天救了我！”

忽听后面有女子的怪笑声，声音十分难听，令人毛骨悚然。“谢老天干什么？是我救了你。”王飞来吃惊地回过身，身后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你别找了。你看不见我的。我是一个女鬼。”

王飞来是死里逃生的人，听说对方是鬼，却一点也不害怕：“你真是鬼？是你救了我？”那声音道：“这里就我一个鬼。我死的时候十八岁，我的魂在这里已经游荡二十多年了。我活着的时候名叫李香琴。”王飞来明白了，他快坠入谷底的时候，感觉有一股力量托着他，又把他往旁边推……

王飞来连忙跪了下去：“谢谢李……”他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忽听李香琴突然哭了起来，哭声非常的难听。“啊！我为什么要救你？我等了二十多年，终于等到有人掉下来。我本来可以借你的尸还魂的呀。”

她哭了一会儿，又“璨璨”的笑起来。“嘿嘿！不急不急！你最终还得是个死人。你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不用多久，你就会饿死。嘿嘿！”王飞来抬起头，天是窄窄的，他大声喊：“救命！救命！”李香琴道：“别费劲了！劲没了，死得更快！”

王飞来终于安静下来。于是他挖野菜充饥，还学会了生吃蛇和青蛙。一种顽强的求生本能，让他活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飞来忽然想到：“李……你是怎么掉下鬼见愁的？”李香琴道：“谁说我是掉下鬼见愁的？我是跳仙飞壁死的。”王飞来道：“仙飞壁在南面，这是北面。中间隔着仙牛背脊这座大山。”李香琴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不好！又有人跳仙飞壁了。”

刹那间，李香琴的声音已经远去。

王飞来好奇心起。就循着李香琴声音远去的方向摸过去。没有路，他就在灌木丛中一直往前钻。

突然，一道灰色的影子“嗖”地钻过去。王飞来定睛一看，是一只野兔。野兔跑了几步，就在前面的石头上回头看他。王飞来跟上几步，那野兔忽地钻进石壁不见了。

王飞来爬到石壁前一看，石壁上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确切地说，是山的一个横断裂口。洞的上方偶尔有微弱的光亮透下来。他一直往前走，终于看到了前面的光亮。是到了洞的尽头。他走出洞口，正是仙飞壁。仙飞壁下，可见到那条奔涌的湍江。

他向旁边看去，竟是一道天然的壕沟。壕沟上面的石壁向前凸出，难怪从仙飞壁上向下看看不到。他想，我的村庄陈家宅应该就在顶上。于是，他双手握成喇叭状，大声喊：“春儿！春儿！”他知道，黄春儿每次与他约会，都喜欢到这崖边来。

刚喊到第三次，忽听有人回应：“飞来哥，是你吗？”只见壕沟那边跌跌撞撞地爬过来一个女子，浑身是血，正是他念念不忘的黄春儿。

黄春儿一把抱住王飞来，“哇哇”大哭。她一边哭一边用力在王飞来身上拧：“飞来哥，是你吗？你是人还是鬼啊？我呢？我是人还是鬼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王飞来咧咧嘴：“疼疼疼！你是人！鬼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两人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王飞来问道：“春儿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黄春儿道：“还不是因为你？你向少东家承诺，要去鬼见愁采百年石斛给我赎身。可是……可是……你一去不复返了。”

“后来少东家说，鬼见愁根本没有百年石斛，即使有也治不了老东家的病。他说你肯定是掉下鬼见愁成一滩肉泥了，让我死了爱你的心。然后定下日子，要收我为偏房。”

“我黄春儿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既然飞来哥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于是，我就跳下了仙飞壁。”

王飞来问道：“你是不是感觉有一股力道在托住你？”黄春儿道：“是啊，飞来哥，你怎么知道？我虽然摔在石壁上，摔得浑身是血，却是没有死。我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救我。”

王飞来道：“是李姑姑，是她救了你，救了我们俩。”黄春儿道：“她是谁？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要救我们？”王飞来道：“这个我慢慢告诉你！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怎样活下去，怎样离开鬼见愁。”

黄春儿惊讶地问：“鬼见愁？这里是仙飞壁啊，飞来哥，你是不是糊涂了？”王飞来道：“鬼见愁和仙飞壁有一个天然的巨大石洞相连。等下我们就从那里过去，只有在鬼见愁下，我们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黄春儿道:“哦，对了，刚才在我掉下来的壕沟里，我看到了好多白骨。过去常听老人们说，跳下仙飞壁的人都被神仙救走了，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有女人在“咿咿”地哭：“你们卿卿我我的，气死我了。我为什么这么傻？我怎么没鬼心眼呀？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小丫头？我本来就是要借你的尸还魂的啊！”

王飞来对黄春儿说：“她就是救你的李姑姑。她是个好人，不，是个好鬼！”李香琴嘶哑地喊道：“我不做好鬼，我要做人！做个坏人我也愿意！”黄春儿道：“李姑姑，你愿意做个坏人，那就容易多了。我们老东家陈季堂已经卧床不起了，马上就要见阎王了，你可以借他的尸还魂的。”

李香琴喃喃地念道：“陈季堂？陈季堂！就是陈季堂，二十多年前，就因为我家欠了陈家的债，陈季堂硬是拆散了我和我的恋人，把我抢入陈府当小老婆。我誓死不从，陈季堂恼羞成怒，让人把我推下仙飞壁，谎称是我自己跳崖自尽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恨只恨，我身为鬼，有魂无体，不能出鬼见愁谷，报不了仇。”

王飞来黄春儿道：“姑姑放心，只要我们有离开鬼见愁谷的机会，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一鬼二人回到鬼见愁谷，王飞来黄春儿两人相依为命，吃野菜生肉，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忽然有一天，一道闪电，一棵大树被劈成两截，王飞来道：“有了，我们可以抱着树段从湍江漂下去，在仙飞壁下可以上岸。”

再说陈季堂病得不轻，嘴上老是说胡话。忽然看见一个女鬼瞪着红眼，吐着长舌，来到他的面前，吊起嗓子喊：“我是李香琴，陈季堂拿命来！”陈季堂早就在想：鬼要来拘我了。这时真见鬼了，顿时吓得灵魂出窍，一命呜呼。

原来这“鬼”正是黄春儿所扮。接着，王飞来和黄春儿又潜进陈仁毅卧室，喊道：“陈仁毅纳命来！我是王飞来！我是黄春儿！”陈仁毅本是个胆小鬼，被两“鬼”一吓，失心病发作，顿时疯了。

陈季堂的大儿子听说家里闹鬼，吓得家也不敢回，叫手下衙役兵丁前来草草地埋了父亲，搬走了所有的金银财宝。那陈仁毅疯疯癫癫，到处乱闯，一个不小心，跌落了仙飞壁。

王飞来和黄春儿成了亲。婚后三月，他俩同时梦见李香琴来托梦说：“我连续救了两命，阎王准许我重新投胎。我就选择做你们的女儿吧！”

十月怀胎，黄春儿果真生了个女儿。两人为她取名叫王香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