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会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从此和你永诀了。”
——席慕容
2020年2月5号,农历正月十二,大约午夜2时20分,二哥来电,父亲走了………… 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车窗外的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远处不时有零星的微弱的光,稍近处不断后退的树木和路边的护栏,全都影影绰绰,模糊不清。一切似在梦里游走,但愿这次也会像往常一样,噩梦醒来,原来是虚惊一场!…………
这一路异常地慢, 到达滨海,已是凌晨四点,老家的哥嫂还有姐姐姐夫们已把一楼的一间门面房联系租户清空了,前几天刚刚告别的父亲此刻已躺在零下34度的冰棺里,今夜尤其地冷,他老哪受得了呢?赶紧蹲下身来,取了几张放在灵前的黄紙点燃,轻轻置于棺前的一只火盆里,略微感到了一丝暖意。冰棺尽头设一香案,摆着供品,两头各一盏长明灯, 起身拉开棺上一层花团锦簇的红色盖布,透过半透明棺盖,隐约看到父亲削瘦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鼻子往下都用大红床单盖着。这时我才缓过神来,父亲永远睡了,不会再醒了…………姐姐们陪我跪在灵前,我感到了无法言表的真真切切的心痛,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磕了四个头,起身站立灵前。天色尙早,很多复杂后事只能等天亮再说,也自有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们操办,外面更深露重,大门却是要一直开着到出殡后的,据说那是逝者通往天堂的门,不能关。寒意一阵阵由脚向全身蔓延,头脑却变得异常清醒。父亲能呆在这个他花费半生心血,一手创建的家的时间已不足30小时,我也是平生最后一次陪父亲了,陪着的却已是父亲冰冷的遗体,之前有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机会,我却没有珍惜! 逝者如斯,生者戚戚,我们这些儿女怀揣的除了共同的悲伤与不舍,怕是或多或少都会各自心存愧疚,遗憾,懊悔,再就是无尽的思念与回忆吧…………
我出生时父亲已入中年,他青年时期的倜傥风流和意气风发,都是偶尔闲聊时从哥哥姐姐们那听來,从我开始有记忆起爸爸就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对我们要求极其严格,不仅仅是我们八个兄弟姐妹,叔伯还有姑姑家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们都敬畏父亲,他是整个李氏家族里最有威信的人,也是整个家族的主心骨。父亲的一生经历了几个时代的变迁,遭遇过无数的风风雨雨,但是无论生活的担子压得有多么沉重,他和母亲一起勤劳持家,不仅把我们兄弟姐妹八个拉扯成人,还亲手创建了一片家业!如今离世,虽已是高寿,可我还是无法相信,无法接受!他老人家走得这么急,最后一刻没能儿孙床前,也没能从容交代遗愿! 听伺候父亲的阿姨说,昨晚他老人家身体早感不适,半夜开始加重,可是不到万般无奈之时,都不让阿姨打电话,不愿惊动熟睡的儿女们,不愿去医院就医……父亲这一生与世无欺,与人无怨,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对子女后辈严中有爱,言传身教,呕心沥血,任重持家!老天有眼,让他老人家溘然辞世之时,没有痛苦,没有波澜!这也是一种福气吧!即便如此,女儿心中仍是浓浓的不舍与依恋!没有了父母,家已不在,人生瞬间没了归途,故乡仿佛一下子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随着时间流逝,或许连剩余的记忆都会渐行渐远…………
天色渐渐泛白,逝去的人已熬不到天亮,也感受不到天亮的幸福了……我上到三楼,进到前厅,迎面的长条桌上的酒瓶里还剩大约三两酒,那是初五中午喝剩下的,如今才知,那是和父亲的最后一次用餐了!父亲每次和我们一起吃饭,都会劝我们陪他喝些小酒,我的那点小酒量或许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不过近几年胃不太好,不太敢饮酒了。早知初五的那顿午餐是和父亲的最后一次共饮,就不会顾虑那么多,陪他老喝个尽兴的…………穿过走廊,来到父亲生前卧房,门锁着,跟姐姐拿了钥匙,再次上楼时一直守在二楼楼梯口的大黑猫窜到了我的前面,竖立卧房门前,两前爪不停扒着门,我刚打开,它就冲进去,熟练的跳到床上,眯着眼趴在床尾温暖的毛毯上,全然不知日日陪伴的老主人从此不在了。 床上凌乱地堆满了父亲生前穿的毛衣,外套,秋裤什么的, 床边的椅子前摆着一双垫好棉垫的保暖鞋,左侧是一张陈旧的写字桌,三个抽屉都锁着,还有铜锁加固,大概老年人都是这样,越上年纪,越没有安全感,父亲最后的安全感或许就来自那锁上加锁的几个抽屉和时刻随身携带的长串钥匙吧。看着卧室里熟悉的一切,我一阵恍惚,觉着那些衣服,那双鞋,都在等着父亲一觉醒来层层穿上,然后挪着缓慢的脚步去洗漱、用早餐……一切就绪,坐到窗前的椅子上嗮着太阳,喝着茶,看看当天的扬子晚报,偶尔打打盹,老式的电视机总是停留在戏曲频道,咿咿呀呀唱着……
父亲,请您放心,大黑猫我带回了,您未了的心愿我们姐妹五个会尽力帮您达成!愿您放下一切,安心地去天堂和母亲团聚!天堂的母亲有您做伴,也再不孤单! 愿二老在天之灵保佑活着的子孙们一生平安!
公元2020年2月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