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人非草木
燕洵怔了怔，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目光深沉，脸色略有不悦，“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多希望，你不要这么聪明。凡事看得太过透彻，终究是会过得不快乐！”
穆宁珺嘴角微弯，苦笑道：“我也希望自己笨一点。不要看得那么清楚。”
她继续道：“燕洵，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若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所以，我可以答应你，做你名义上的王妃，帮你稳住陇西，稳住民心。但是......”
燕洵眉心拧起，定定看她，“但是什么？”
穆宁珺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要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你覆灭大魏，登基称帝之后，要为我父亲正名，我不求他在史书上流芳百世，但也不想看到大魏史官对他的蓄意抹黑。”
燕洵点头：“这是自然。”
“第二，天机楼、楚风、沈烈还有一些前朝旧部。我会劝服他们效忠大燕，不愿意的，我自己会处置。不希望你动他们分毫。”
燕洵眉头皱得更深，心里忽然一痛，她竟然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接着却又暗自叹了口气，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吧！
穆宁珺双目失明，自然无法察觉燕洵的反应，接着道：“燕洵，我虽然有旧部追随。但是北越气数已尽，我又身为女子，疾病缠身，也就不会再想什么复国。所以，第三个条件是，你夺得江山以后，就放我离开吧！”
她云淡风轻的话语像一把利刃般插在他的心头，痛得无法呼吸。
“若我不愿意放你走呢？”燕洵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厉起来。
穆宁珺缓缓地道：“我若想走，没有人拦得住我。若你到时候真的不愿意放我走，还请把我的尸骨葬在永宁郡吧！”
“慕容珺！”
燕洵愤怒难耐，猛地站起身来，怒声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随意猜忌别人的人吗？是，我承认，你刚才分析的那些原因，我确实也这样想过。我确实也存了利用你王妃的名义帮我收拢人心。但是，”
他极力压抑着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你为什么就不认为，我也是想要借此机会，把你留在我身边呢？你分析那些行为举止背后的意图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惜你忘记了，人非草木，我燕洵是人，我有心，我也会动情。”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甚至还有些颤抖，他都不敢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听到了。
而穆宁珺此时失明，听觉十分敏锐，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人非草木，有心……亦会动情！
心里不是不动容的，只是，她没办法毫无顾忌地去接受他这样的情。
何况，燕洵对楚乔的深情，她曾亲眼见过。她又怎么敢肯定，短短一年，他就真的放下了呢？
燕洵只觉得心底一股冷意蔓延全身，他冷冷地道：“你若是不愿意，就直接拒绝好了。多少女子做梦都想成为我的女人，我燕洵还不至于沦落到娶妻都要跟别人谈条件的地步！”
说罢，如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关门声传来，震得穆宁珺呆愣许久，无奈叹息。
身心俱疲，过了不久，穆宁珺便又沉沉睡去。
燕洵一回到寝殿便开始看起了公文，奈何心烦意乱，实在是无法看进去。脑海里还是方才她那令人心寒的话语。
心内微叹，他早该料到的！
当得知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时，他就知道，他和她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亡国之恨，还有猜忌和利用。
可是，猜忌是真的，利用是真的，但那其中的深情，也是真的。
立在窗棂边思索片刻，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随后，燕洵穿上一件白裘服便匆匆出了门。
事后接连两日，燕洵都没有再踏进穆宁珺的寝院。
十一月十八日清晨，下了五天的风雪终于停了。
一大清早，离湘进门便习惯性地帮穆宁珺把脉。
“小姐，你答应过我，这几日不再操劳。现在你的脉象不稳，还很微弱。分明就是忧思过度。”离湘的语气略带斥责。
穆宁珺淡然一笑，“我答应你不再生气，可没答应你不再操劳。你去把我前几天写的书拿来，我好几天没有动了，等会儿你让离潇来帮我写书吧！”
“小姐！”离湘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才肯放心。但是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现在燕王殿下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守己地好好休养呢？”
“我就是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才想趁着自己还在他身边多帮帮他！之前我听程鸢说，燕洵每日都累得只能睡三个时辰。大燕人少，他这样下去也经不住折腾。”
说着，穆宁珺便要起身。
“小姐！”离湘按住她的身子，目光深沉，冷冷地问道：“小姐，你再这样为他操心，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
穆宁珺浑身一颤，扬声叱责道：“离湘，胡说什么呢？”
“小姐！离湘所说并不是空穴来风。你说过，你并非想要复国。而现在大燕已经稳定，只要等寒冬过后，就可进攻长安，一举拿下大魏。燕王殿下也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答应帮你完成心愿。你完全可以胡乱找个借口让他瞒住外人，说王妃病逝。然后你自己远走高飞，逍遥度日，又为何要答应他做他的王妃呢？”
“离湘，你竟然偷听！”穆宁珺眉心一拧，十分不悦。
离湘正色道：“小姐，我并非故意偷听。只是那天你的情况很不好，我怕你有事，就一直守在外面。恕我直言，离湘虽然不懂感情，也未曾经历过。但是之前你昏迷的时候，重病的时候，殿下不眠不休地守了你好几个晚上。这其中的情意，几分真假相信小姐你心里也清楚。而小姐却用谋士那一套来看待殿下，激怒殿下，若是按照你往常的性子，知道别人在算计你，你宁愿一走了之也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刀。而你却又答应他愿意做他名义上的王妃。小姐，但凡是了解你的人，都能看出你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犹豫，纠结和痛苦。究其根本，是你对殿下动心了！而你又放不下上一辈的仇恨，所以就故意扭曲他对你的感情，既是骗他也是骗你，好让你们彼此都对对方失望，双双死心！”
像是一下子被人揭开还在血肉模糊的伤痕，穆宁珺一时之间竟然愣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向来埋首医书之中，不问世事的离湘，竟然看透了这件事！还有理有据地说得那么清楚！
离湘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动心了！就像燕洵说的，人非草木，有心，亦会有情！
城楼上的那一幕，让燕洵知晓了心底对她的感情。而城下他撤退的命令，诛灭景家九族的言出必行，百忙之中的悉心照料，又怎么会让她无动于衷？
可是横在他和她之间的，岂止是仇恨？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超出她的预料，她曾说过会看着他君临天下，现在，她却不得不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半晌，她回过神来，冷静地问道：“离湘，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离湘一愣，语气也软了下来，“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姐！是沈大哥。他方才来看你，可你还没醒。我把前天你跟殿下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说了刚才那一段话。沈大哥还说，希望小姐珍惜现在，不要因为担心将来而错过应得的幸福。因为将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穆宁珺默然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离湘见她沉默，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姐，最难得莫过于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知道你答应过陆公子，事成之后会随他离开。但是，若是离开殿下你不会开心，离湘宁愿你违背承诺。沈大哥说了一句话，小姐这二十多年从没有为自己着想过，如果是遇到了所爱之人都没办法放肆地去爱，小姐的父母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是不能瞑目。”
穆宁珺心里难受，泪水眼看就要夺眶而出，她别过脸去，声音微弱又颤抖，“离湘，你别说了。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
离湘心下无奈，见她伤心至此，便只好说点别的，“小姐，沈大哥的妻子郑小姐来看你，她在正厅等了好一会儿了，你要见见她吗？”
郑雪敏？那个城楼上宁死也不愿意屈服在景修的淫威之下的女子。穆宁珺的神色稍稍回转，恢复正常，说道：“你帮我更衣，扶我去正厅见她。”
“是！”离湘应声。随后扶她起身，麻利地帮她梳洗换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