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朋友讲,每天几乎都可以看到,许多国家的驻华使馆门口,中国的财富精英和知识精英排长队等待签证,一眼望不到头。正如中国侨联主席所讲:中国一直是一个移民大国。随着改革开放,中国不仅输出各种廉价商品,也输出各种人才,导致国内的资源和能量不断向发达国家流动。
从另一方面讲, 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一个走向强盛的大国,他的精英人群为何会把他乡作故乡?人们为何不理那些高妙玄虚的道德口号,不再幻想未来的美好愿景,依然要义无反顾地离开这个国家?而且大部分人义无反顾、一去不返,连社会学家也放弃自己的研究对象选择离开,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命运未叵的国家?
记得十几年前读周励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其中有一句话:“祖国啊,你为什么让你的优秀儿女四处流浪?”我在这句话上停住了,半天缓不过神来。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原因除了环境、教育、财富安全以及日常生活中许许多多的不堪和习以为常的荒诞,想必和最近几月连续发生的一系列奇葩事件和危险观点的进一步刺激有关系吧。
但离开是需要资格的,贫贱是不能移的,自由是有代价的。没有哪个成熟国家,你随便可以进入。
我们需要思考的是:一个国家的财富精英和知识精英都走了,那么留下的会是什么?这样的强国梦会是怎样一种情状?
不仅仅是精英群体离开,这些年,普通民众也在不断离开。据联合国相关组织调查统计,截止2016年,这些年的中国海外移民已超过1000万。
中国大型调查公司“胡润百富”在2016年公布的一份调查显示,关于中国人移民的理由,排在第一位的是“孩子的教育”,占到22%;第二是远离雾霾,占20%,第三是食品安全,占18%;第四是财富安全……当然还有某种合法逻辑带来的莫名恐惧应该也是一个方面。
仔细想想:这个国家能不能继续发展、长期稳定,根本上是能不能做到有基本的社会公义,故法治、平等、自由、民主等不是挂在墙上那么简单,而是如何落到实处。说通俗一点,这个国家能不能稳定发展,能不能为人类文明做出贡献,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
苏格拉底讲过,如果你对一个国家不满,你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改变这个国家,二是离开这个国家。如果你选择前者会有生命的煎熬,那你选择离开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各种数据显示,一个大国的国民在近百年的时间里,有五六千万人逃离本土、离开自己的文化根基,本身就是值得反思的历史课题。这个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一个自由人是没有国家的,哪儿有自由,哪儿就是国家。这一点,自然界就给人类以伟大的启示,鸟的迁徙,鱼的上溯,兽的游走……都在寻找适合自己生存的空间。人类也一样。当你生存的空间,空气污染、河流污染、食品污染、语言污染、精神污染……逃离,自然就是一种生存选择,而不是一种价值选择。故选择离开还是选择留下与爱不爱国无关,就和买进口货还是买国货与爱国无关一样。它是一种价值选择,不是一种道德选择。
从这一点来讲,事实判断、价值判断、道德判断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一定是活在某种精神洞穴中的人,这种人很脆弱,也很傻白甜,最容易“见光死”。
这个世界,庸人大都是道德生物,伟人才是智慧生物。因为智慧是超越道德的,许多伟大人物都是带着对固有价值、固有道德、固有文化的一种批判甚至破坏进入历史时空的。
一种文化的伟大就在于它的价值空间,能不能包容它的非主流思想,能不能包容它的异质思维甚至它的异端思维,而不是一禁了之。否则,它的千年和一日有什么区别?它的存在就不是一种动态的、鲜活的存在,而是一种木乃伊般的存在。它耗费的不仅是资源,是时间,更是生命。
回到本文的话题上,这个国家,绝大部分人大抵是走不了的,你无法离开,因为这儿有你的文化根基,有你的亲朋好友,有你耐以生存的大地,有你维持生计的工作以及或多或少的财富,你只能选择改变,而最根本的改变,是改变自己的知识结构,改变自己落后的价值观,改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传统思维方式,把这个世界和你自己的生命融为一体;让你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也让世界成为另一个你。让世界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你的神经,让自己每一天睁开眼睛就感恩:我又活过一天。明白自己为谁而活,让自己和世界的本体建立起某种神秘联系,于是,你的生命便会充满无限的力量,每天都活在意义之中,最后你真正活出了自己,成全了自己。哪怕外在环境再恶劣,你依然可以有卑微的幸福。因为你生命里面有一盏灯,在照亮自己的同时,也会给夜行人以慰藉。
我很喜欢“知无知”的创建者谌洪果先生写在主席台背景墙上的一段话:通过修复心灵来重建个体,通过重建个体来培育社会,通过培育社会来塑造国家。这句话与我这些年的思考一致:建设自己就是建设社会,推动自己就是推动国家,改变自己就是改变世界。
有位作家说过:“我的身体就是我的国家,我的思想就是我的疆域。”普通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只能走向自己的心灵,选择向内发展,改变自己,你无法指望那些高高在上者。虽然当下,很多人看到更多的是失望,但如果不能从自己的内心去寻找光明的力量,不从一点一滴的行动中去改变,而寄希望于体制、寄希望于达官显贵们,那就真的看不到什么希望了。
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地下室英国圣公会主教的墓碑上写着这样的一段著名的话: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梦想改变这个世界;当我成熟以后,我发现我不能够改变这个世界,我将目光缩短了些,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当我进入暮年以后,我发现我不能够改变我们的国家,我的最后愿望仅仅是改变一下我的家庭,但是,这也不可能。当我现在躺在床上,行将就木时,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我自己,然后,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需要明白一个道理,某种程度上说,自己就是世界,改变自己就是改变世界,而世界只是自己的影子。当一个社会中的人都着眼于自我改变的时候,心灵的突围就是一个必然的趋势,而心灵突围必然奠基制度突围,因为特有的制度必然以特有的人心做基础。“冰山理论”同样适应于社会观察与个体人格构建,不改变水面下的心灵、价值观、信仰部分,水面上的语言、行为、知识、精神面貌也不会改变。
一个社会,上层是统治者,下层是普通民众,中层是知识阶级,传统社会叫“士”,这个阶层的价值追求直接影响社会走向。资中筠先生说:“士林已无共识,即使有,也各人自扫门前雪,形不成道义的压力。少数有所坚守,进行了抗争的,受到迫害时往往孤立无援。”
当一个社会被国家体制成功打碎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像一筐土豆一样无法凝成一体。尤其是,一个社会的强人甚至坏人可以团结一致,而凡人、好人却是一盘散沙的时候,即便凡人、好人想自扫门前雪,或者维护自己的利益,常常也是不可能的。当我们不再关心这个社会,这个社会并不会远离我们,它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的生活中,时不时会反噬我们,伤害我们。就像你不关心空气、不关心河流,只有雾霾遍布、河流污染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其实也是受害者。
崔卫平老师说过:“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 ,中国便不黑暗。”这话曾经很励志,但现在看来,这话其实很鸡汤。因为你有光明恰恰会落入大黑暗之中,而黑暗是不接受光明的。现实法则经常会逼迫良心法则让步。就是你有光明,也不能用错地方,风中的灯烛很容易被吹灭,就是光明自身也需要保护,所以,不断给内心加油,不断积蓄能量就显得特别重要。
这个国家,人心的黑暗比制度的黑暗更可怕,但不改变制度,人心的情状只会“没有最黑,只有更黑”。去年春节武汉街头因为一元钱冲突导致的砍头事件和今年大年三十晚上汉中南郑县发生的仇杀三人事件就是最好的注脚。表面上是人或社会的问题,根本上是价值信仰的问题,而价值信仰的问题必须从文化心灵中去找。依然回到那个老问题:国民性问题和制度问题。二者必须都要有所改变,文化空气才会改变。
最小的成本是,通过改变制度来改变人心,净化文化空气。现在看来,希望比较渺茫,因为从中国文化资源中找不到合适的路径,而中国社会一百多年来又存在一种用国学对抗西方文化的季节性潮动,所以我的想法是,改变人心也是一条路子,从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每一间教室、每一个学校……一点一点的做起。中国一百多年来吃激进主义的亏太大了,一百年只是收获了一个教训,历史似乎饶了一个大弯子,又回到原地。
对于许多人的“离开”我并不悲观,因为他们的文化根源在中国,许多人还会回来做事,即便不回来,不管在哪个国家,也是在服务人类,没必要太国家主义。近代以来,真正为改变中国做出重要贡献的人物,都是受了境外文明的熏陶之后,才为中国的进步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的。
有人说,中国人太多太挤,容易人为争抢不多的生命资源,影响社会和谐,分散一下资源也符合人才流动规律。但人口多,不是浪费的借口,毕竟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
我的想法是,暂时无法指望制度,那些食利者都会利用各种手段维护自己的利益,这是由权力的趋利性与保守性决定的,各个社会都一样。毕竟人性脆弱,每个人都有恐惧,活着也难。
常识告诉我们,一体化的世界里,没有谁可以阻挡历史进步的潮流,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重要的是,每个人自身的努力以及心灵层面的进步,因为制度也不过是心灵观念的产物,是观念造成了社会,国家也不过是意识的奴隶。真正的革命发生在人们的心灵里面,心灵的突围是制度突围的基础。
一部车子,仅仅指望换个好发动机就能变成好车也不靠谱,还有底盘、变速箱、操控系统、平衡系统以及很多人性化的细节等,否则也不能算好车。
社会也一样,不是一个制度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每个人其实都是体制零件。每个零件都不松动,都能守住自己的本分,不在压力下扭曲变形,不助长平庸之恶,社会也不会出现这么多问题。
对个人而言,当“Gong民”成为禁忌的时候,还是从自身发力,因为自我是世界最后的堡垒,这与儒家的“修身”无关,而是当道德、法律难以遮挡风雨的时候,持守个体的坚强才有对抗风雨的资本。
每个人努力使自己的内心变得强大一点,并具有独立思考和独立行动的能力,即便不能保证让自己成为一支队伍,至少成为一个精神明亮的人。
事实上,没有精神强大的国民,就不可能有真正强大的国家。国家的根基是建立在每个人的心灵里面的,国家的强大就是人的强大。
一个国家的能量不在于它的GDP数字,不在于它浮华奢侈的表面,而在于它的国民。从这个意义上讲,建设自己,也是在建设这个国家;改造自己,也是在改造这个世界,推动自己也是推动这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