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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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和娘》(上)

        大多的人对于母爱的回忆或多或少总是略大于父爱的,我也好像不在例外,尤其身处逆境或家中事情繁杂时每每想起娘亲。

        在我幼时的记忆中,娘对我们兄弟仨的脾气不是很温柔甚或与温和都不很沾边,或许是与那个贫穷的时代或与娘的幼年遭遇有关吧。自打记事起,每每饭点时娘在我们那条街上的嗓门就是最高的,一遍遍的喊着我们弟兄们的小名,偶尔还要夹杂几句‘枪嘣货’,‘扑滚锅’之类的气话,直至我们陆续一溜小跑回到街门口,对一天娘实在生气时拍打我们背上的尘土时的手劲明显要比平时大些,只是一进家门娘就忙着热饭,舀饭,再没有半点的急躁,米汤的凉热,饭菜的咸酸娘总要尝过后再一一递给我们,偶尔有一点肉丝或黄豆之类的,娘总要给我多夹些,以至于几十年下来到现在俩兄弟有什么事时也总要让着我。

        大概在我快上小学的那一年吧,我查出了先天性房间隔缺损,保守治疗中每天后晌都是娘背着我去卫生院打针,去时总要装几块动物饼干或一把炒熟的豆子,否则我就能挣脱娘的拉拽一个人从卫生院跑回家。升二年级的时候病又重了,辍学在家,隔三岔五的娘总要烫些馍馍片、炒些干大豆引逗我多吃些。乡下人不上学总归是没出路的,歇了一年我又和娘争吵了几次跟着上了二年级,其实娘是怕我吃力跟不上二年级。村里冬天时是两顿饭,每天早起娘总要在火炉上给我烤一个细玉茭面窝窝,在弟弟们还没起时偷偷的装在我那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黑皮书包里,现在想来,我这个懒和馋大概就是娘亲从小就惯的吧。

        幼年的时光总是觉的很慢,一年一年掰着手指头盼过年,盼耍水,盼坐滑车,当然最盼望的是长大,直到父亲给联系好了去崞阳城隍庙读书时,娘忙着给我做皮褥子的那几天,夜里起来尿尿看着娘一个人坐在后炕窗台底下披一件中式小皮祆穿针引线才恍恍惚惚的有一丝感觉,真快,我好像长大了,要离开娘了。懵懵懂懂中城隍庙就读完了,考不上是意料中的事,每天难以下咽的酸窝头,就盼着周末回家,回到娘的身边,那怕是茭面鱼鱼娘也总会在馏汤汤时比平时多点几滴油。即使是初三,周日回家后早上起时娘也会摸着我的头让我多睡会,平时宿舍里那些早早的嘈杂算什么。记得从城隍庙考完带着铺盖回家的那天父亲也正好在家,听了预估的成绩父亲当时就火了,绕院子追着打我,好说歹说娘才拦下,最后采取了折中的办法,二弟帮着我掏了一后晌的大茅坑,现在想来、父亲也是恨铁不成钢,别样的方式在鞭策我。晚饭时娘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一句:‘再在村里补上一年哇,总不能不念书,在家也能吃的好些‘。补习的日子也没觉什么,毕竟有城隍庙的底子,还有娘。皇天不负,85年我终于考上了范中,虽说是普通班,但在娘的眼里范中就是范中,逢人就夸。

      范中的伙食比城隍庙好了不少,三顿全有白面馒头,贵不怕,娘又多喂了一头猪,秋后时依然要把整条街上人家的枣叶全打扫回来,给当年的母羊羔攒足细粮,村里有人家卖糖菜的时侯娘还去帮忙削糖菜,又挣钱又能捡糖菜叶子喂猪喂羊。我在学校那个滋润啊,顿顿饭里都有娘给熬的猪肉豆瓣酱,懒的打饭时就泡一袋八达岭方便面就两个扭丝饼,周日天气不好不回时偶尔还下趟馆子,只是寒假里天天夜里看娘披那件烂皮祆打着手电哆哆嗦嗦喂猪的身影时心头闪过那么几次不如数。

        晴天一声雷,娘又增憔悴。就在高一那个春节,大年初一的,午休起来我一下炕一头栽倒昏死了过去,弟弟们全耍的不在,父亲每年春节都为多挣钱在单位加班,娘又掐人中又喊叫总算是把我拽了回来,病重了学是肯定不能继续上了,父亲回来后天天四处筹钱,娘天天一有工夫就在天地爷前许念,二毛三毛无缘无故的挨了多少骂就记不起来了。

        求医、手术、休学、续学,直至高中毕业时我感觉娘才彻底放松下来,当年尽管没考上娘和父亲也再没说什么,甚至给我盖好了娶媳妇儿的房子,尽娘仍还供着文昌爷。不服啊,别人能考上我为什么就考不上,89年夏天娘又给我安顿好了补习住校的那一套。

《往事和娘》(中)

        娘在的时候老嫌娘罗嗦,娘走了每每想起娘时虽大多也是娘的那些罗嗦,只是想着想着总不自觉的哑然失笑抑或泪下。在我看来,天下的娘大抵有两种,岳母、孟母型的与武则天型的,当然还有些是天天起来骚首弄尾一类的,不过我的字典里这一类是万万配不上娘亲这两个字的,虽说时代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着。娘亲自幼坎坷,在出生四十多天时生父就被抓丁从军再无音讯,好在祖上在韩村白村一带也算殷实人家,爷爷奶奶也是有德行的老人,叔叔姑姑甚至叔侄表亲对娘也是极照顾的,所以娘还识了不少字,简单的帐目也略慬些,虽说与孟母岳母攀不上,但也决不是武则天那一类的母亲,对于我读书念字,出入头地的奢望娘其实一直就没断过,就在89年的秋上,娘怀着满满的期盼与担心又一次把我送到了街东头那个坡前,话也没说几句,怕我不耐烦,当然我也没说什么。顺着坡势下坡的工夫我左脚蹬在脚蹬子上、右脚就提过了自行车横樑,头也没回,到平缓处快要拐上大路时我扭头瞭娘、娘已经回去了,就在那一刻我在心里又一次对娘说:‘娘放心,我不会辜负你,媳妇儿的事也不用你担心’

        补习的日子就那样,纪律也很松对天校门口管的不是很紧、拐老武丢盹时我还能溜出去到铁路桥下面那个小水库上钓钓鱼,周日时那个她只要从原平回村里就总要绕个大圈子来专门看我,钱的事自是不必劳心,每次回家娘都给带的足足的,就因这后来还听弟弟们讲好像父亲还训斥过娘。记得快天凉的一天晚上在教室里做了几份地理还是什么卷子很不早了,回到宿舍里刚眯眼不久就感觉地动山摇仰尘上好似万鼠奔腾,地震了。一夜没睡,老范中水房前那一排宿舍的人院子里灰说一通宿舍里温一阵,一直熬到天亮,这期间有几次尽管也想到过娘但更多的是想那个她,早饭后自然是恶补地理,什么汾河断裂带太行山断裂带,翻来复去一上午也没个准,快中午时娘托人捎来了话问我怕不,怕了就回家。回到家时正赶上吃饭,娘好像算准了一样,给我炒了一大盘小炒肉,二毛三毛也不知道是想我还是香肉,一晌午高兴的。西小房里我和二毛两个人两个床,一个大火炉子,娘每天早早的就给打好碳筛了灰从外面挂好棉窗帘子,有时候娘实在忙时就总要骂二毛一通:‘二枪嘣,你懒煞呀,甚也喜不得,你就不能替娘做些营生,将来长大了发散的你们远远的。俄甚会才能利利洒洒活俩天,也白道庄少欠哈你们连’。我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找发小们闲告诉,偶尓也挡挡鸡窝或者羊回来时挖半升玉茭倒给羊,猪是不会去管的,一来嫌脏二来娘也怕我端不动那个小铁盆累了犯病。 现在想来娘的肺心病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就落下了病根,几十斤的猪食盆子努努急急的从火炉上端二三十米才能到猪圈,热家里到冷风中,天天三四次,还总要时不时的撒点玉茭面裹哄着猪吃完,自己实在累了困了时就吃一颗去疼片。

        安逸的日子总是很快,那一年的冬天很短,春天也很短,眼看着90年的高考就来,我依旧象高三时一样在外面租了房,迟睡晚起夜读书,夜里两三点两个闹钟的滴答声睡不着时更多的是想那个她,很少想到娘,稀里糊涂的或许是娘的虔诚感动了文昌爷他老人家吧,我竟然考上了,脱离农业社了,取回通知书的那天娘借着高兴对街坊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给咱接记的,哪有好盖地面好褥面了说的,得早早给俺儿娶媳妇儿支遇哈,一量一量外可营生多了。

        在我大半辈子的人生感悟中,人总有那么几年或一段时间会感觉特别舒畅,不关乎钱财也不关乎权位,对我来讲整个九十年代早期、中期就算是这样一段时光吧,虽然当时学校考的并不理想,结婚那年投资还发生了重大损失,但有娘时时乐呵着惦记着。

        只是,只是,97年那个二月二,我的娘亲又一次因为我,遭遇了人世间非人的痛!

《往事和娘》(下)

        刮了一天的风,忽又想起初高中那会儿春夏之交时每到周六娘就在那块叫杨家坟的地里刮沿、补苗、沙土中,一个人孤零零的,就为远远的就能瞭见她那回家的儿。

      人常说岁月像一条河,点点滴滴、涓涓曲曲,春来冬往中涤荡着沉淀着,迎了夏花才别秋凉,可是娘、操劳了半世刚步天伦、岁月就又一次挑战了她的刚强。

        前妻走的那天是传统的农历‘二月二’。

      在娘的眼里,”敬天地富贵、孝父母平安”几乎就是她唯一的人生哲学与信仰,逢年过节的习俗娘是极认真的。但,就在那天,在我早早的从泉上引回‘钱龙’后,前妻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再没醒来,太阳升起来时娘一一送走了前街后村赶来的医生和探望的乡邻也没和我和女儿说什么、自顾自的出了南房,把满院里过年时贴的爷爷还有正小房里常年供着的菩萨、大仙包括文昌,从柱子上、神龛里扯下来拽出来坐在正房沿台前一片一片撕的粉碎,呼天抢地、反复的呐喊着她的娘还有老天爷、两只手不停的拍打着冰冷的水泥院子。

        妻最后走的那天前夜里娘招呼完我和妻的同学们就歇了,一个人,上身塌着她那件姥奶传下来的小皮袄、凡人不过话、也不吃喝,女儿有她妗妗哄着在南房地下写粉笔字,我本想过正房里看看娘,只是、好几次一站到正房沿台上就没了那份底气!

        春来时娘渐渐的又缓了过来,每天背着我四岁的女儿前村后巷的转,东家西家的看花、看鸡、数羊,累了时就坐在村中小学的沿台上哄女儿听老师们讲课。每到周末我就早早的了了单位的事,娘和女儿也必定坐在门东面那块大石头上等我。傍晚清晨时、灶火前娘拉着风箱,炕上我搂着女儿哼那首小燕子的歌,穿花衣,来这里,这里的春天最美丽,,,然后各自抹泪,也就是从那年春天起,我喜欢上了花花草草,田埂、坟头,黄的、紫的,看见了就要挖回家一株一株的栽起来,盼望着土里头能长出奇迹来,以至于后来买了成片的地,一个深坑一个深坑的挖,栽下去那成百上千的梨、果、杏、桃,千百次的去摸,去揣,年年春来时等那花开!

        随着女儿的渐渐长大,我整天不甚言语一有空闲就无休止的挖坑栽树,娘终于吃不消了,一场感冒后就再没精神过,各种各样的抗生素,甚至我领着新妻站在娘跟前时。

        和新妻完婚,是我一人操办的。妻也是乡土淳朴知书达礼的人,也不知看对了我什么!

        我当时那种境况妻自是小心翼翼的,房子还没好就把女儿接了下来上学,天凉时把娘也接了下来,那个冬天也算是一个祥和的季节吧,天暖时娘总会出来在院里走走坐在沿台上晒晒,妻操持着一日三歺,平平淡淡,记得腊月里炸丸子时娘还催促我给送来碳的司机尝尝。

        年来年往中,娘用的抗生素不停的升级,不停的在缩短使用周期,又一年的腊月里变天时,娘三天没起床水米不进,对我和弟弟们说:‘娘怕是不能和你们过年了’,夜里时我和三弟拉回了氧气瓶维持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新请的医生又换了一种抗生素,到第五天中午时娘终于说,给娘也挖点烩菜。

      来年开春时娘又挣扎着能在二楼的小客厅里锻练了,午饭时尽管不能直着腰和我们坐在桌子上吃饭,也总要过来靠在沙发上抚捋着自已的胸脯为要放学的孙女倒晾好水,我心不顺时自是要说她,娘虽说气紧但回我时仍铿锵有力,‘我从小带大的孙闺女么,庄连,你看见娘没用连’。也就在那年,股市从年前的9百多点起来后半死不活的横着,我虽说解了套还略有小赚,但看着随风长的女儿,衰弱的娘,心底的烦燥燥动时简直想杀人,夏秋时终耐不住迈进了医院,各种检查各种恐惧天天耷拉着头吓了自己也又一次惊了娘,千真万确讨债鬼一般,腊月里娘终于撑不住又一次倒下了。这一次,娘再没有起来!从医院里回到村中时已近中午,还是正房里那条炕,那条娶过我前妻、生过我闺女的土炕,锅头上我跪在娘的头跟前,双手不停的拍打着娘的两肋、胸脯,期望那没坏死的几个肺泡再吸入几丝氧气送到娘的大脑,让娘再和我说句话,那怕三句、两句、一句,娘直直的看着我,弟弟姨姨他们就象不存在一样,整整多半个下午,娘尽管嘴唇一直哆嗦着只是连一点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傍晚时人们把我拉下炕,推出了院子,临出家门时我扭头,娘吃力的别着眼正看向门的方向。后半夜时我清清楚楚的梦见两个长着翅膀的小姑娘轻飘飘的从南墙上径自飞落在了正房的灶火前,猛然间一起身,二弟着正扯开了嗓子向着老院子的方向呐喊三叔。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关于娘的事,点点滴滴、或悲或喜,本该是静下心来认认真真极恭敬的来叙述的,抒情也罢,流水也罢总不该是信手这种态度来对待的,怎奈娘自幼惯就了我这种信天游的性子,又恰逢母亲节前后网络上各种晒,勾起了对娘的一些念想,也勾起了性格中一些夜郎自大的欲望,断断续续的总想凑个篇章。

        娘已安、夜已深,日子还要继续,罗嗦的事还有的闲余!

        ——

        初稿于2016年母亲节期间岳父肺疾无助时涂鸦于微信朋友圈,当时曾有同学反复鼓励整理后传播,也曾有细心好友们提出要对我帮助,均一一婉谢了,呵呵、百无一用是书生!今日稍作整理再次呻吟不为别的、目的很明确,生而为人总有很多无奈,近期有一位非常非常困难的范中同学遭遇困难了,个人能力有限,,,,假如上面这些呻吟能对看过的人有所触动就请点击下面水滴筹筹款平台的链接对病患家庭奉献一点爱吧!

                                                  牛三浪  2017.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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