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哭着来到世上,周围人笑着迎接,当人哭着或笑着离开世界时,周围人却要哭着相送。
迎接一个新生命时是什么感觉?还没当妈,看得出来所有当妈妈的那种莫大的欣喜与激动,会流泪欣喜,且嘴角上扬。不过当了二姨,看见表姐生出来小娃娃就很开心,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小小的脑袋,一切都是小小的,干净的眸子转来转去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
新生命与即将老去生命的交汇,是娃娃躺在奶奶屋子里换尿片时,爷爷在病榻上望向他的瞬间。表姐抱着他把他放在奶奶的床上换尿片,娃娃胖胖的小手、胖胖的小脚和圆滚滚的、充满力量的身体与爷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爷爷的身体是“皮包骨头”这个词语的代言人,他躺在那里,如同路边的枯木,无力地注视着日升日落,任凭风吹雨打摇晃着干枯枝丫,看着春风吹绿一切,新树长出嫩芽,给了万物生命,除了他。
爷爷用力扭头看娃娃,表姐嘴里念叨着哄娃娃的话,娃娃嘻嘻哈哈蹬着腿闹着。扭着头的爷爷力气本就不多,娃娃换个尿片的功夫,他就用光了力气,大口喘着气闭着眼躺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没力气说话。
表姐抱着娃娃走出房间,我看了看闭着眼的爷爷睁开眼看向窗外,窗外深棕色的树枝上稀稀拉拉长出绿芽,他可能只看见了深棕色的树枝,他的老花眼很重,躺在床上时没力气戴眼镜,颧骨凸出来磨烂了脸颊。
我走出房间关上门,吞下心里的难受与压抑,那种窒息的感觉像是跑了800米冲刺后大口呼吸时嗓子里的痛。表姐给娃娃换尿布的手是慌乱的,我也是慌乱的,我知道该如何迎接新生命,只管笑就是了。可如何送走一个生命呢?用眼泪吗?
爷爷离去的前几天,一只麻雀不知怎么冲撞到了爷爷躺着的卧室里,它咚地撞向玻璃窗,咚地飞到柜子里,扑闪着翅膀又飞到桌子下,我和它一样慌乱。我拿着棍子试图引导它出去,它更是满屋子乱飞起来。它甚至停到了爷爷的胸膛上,我猛然停住了动作。爷爷的胸膛像树枝那样凸凸凹凹,且平静,麻雀都可以落脚,它知道他赶不走它。
我突然有种莫大的恐惧,一阵麻木的感觉直冲头顶。我举着胳膊挥手赶走麻雀,麻雀继续在屋子里乱飞,爷爷的眼睛随着麻雀转动。追着追着,麻雀不见了,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我很怀疑麻雀的行踪,它并没有飞出屋子。
直到中午奶奶做饭,向奶奶说起这件事,我说麻雀好像飞到了柜子里就没动静了。说着说着,我好奇看向柜子下,我猛然吓了一跳。麻雀被黏在了黏鼠板上,垂着脑袋,无力扇动翅膀。
不,不能让麻雀这么困着,它也是生命,它的生命属于天空。
小心翼翼用温水将黏住它的部分冲开,再给它的翅膀洗干净,但胶太黏了,它的翅膀和身体离开温水又会重新黏住。给它把实在洗不掉的小绒毛剪掉,听奶奶的建议把它放到了并不炎热的太阳地上。奶奶说,干了它自己就会飞。
我看麻雀,麻雀小脑袋垂到地上,因为张不开翅膀抬不起来身体保持不了平衡才会这样。但是它没有停止过挣扎,抖着身体也要站起来。不忍看,回到了屋子。
吃个饭的功夫再出去看,地上的麻雀已经不见了,希望它是飞走了,希望它还能看到四月天的明媚,裹着春色肆意飞翔。
麻雀应该是飞走了,爷爷也走了。
爷爷走的时候一直陪伴着他的我和奶奶却不在身边,小姑在,她说爷爷走的很安详。
奶奶大哭着,我提着洗澡篮子,眼泪也在脸上肆意开疆拓土,脱离眼眶去寻找自由。
爷爷离去,一大家子都在用眼泪相送。
这是爷爷走后的第二十四天,思念还是溢出了满目的春光,直冲眼眶,眼泪还是止不住。
“思念如果有声音,想必是震耳欲聋。”我想,思念如果有声音,会是一首隆重道别的乐曲,不震耳欲聋,是奏着思念人的心弦缓缓流出的生命之声。只要思念,就有乐曲,这乐曲是逝者对思念之人的安慰,也是思念之人对逝者的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