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昨日云,把天空擦拭得只剩下纯粹的蓝,允若有所恋的望眼,倾心点染,开出缤纷绮丽,旋落一袭香沉,于寂寂心扉。
亦或者,蓝从不缺少内容,从来都蕴藉着可能,也从未遭受冷落,从来都富丽。缺失,有时是我们寻仇觅恨愈甚或无以解忧的托词;冷落感,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自顾自怜。
蓝色,是清澈湖面,波澜不惊。我还是无法触到它的凉爽清冽,可全部的自己分明却被清净包围宠溺,亲切稳妥,不再躁动。
它是曾经散布的炽热目光挥洒,勾连着曾经,现在与未来,独上高楼的你,吟啸徐行的你,期待灯火阑珊的你……一个个你,从远处向我奔来。我,情至潸然,被自己感动。
于是,我读着那帧从前男孩寄来的彩笺:
何事苦萦回,离肠不自裁。 恨声随梦去,春态逐云来。
沉定蓝光彻,喧盘粉浪开。翠岩三百尺,谁作子陵台?
——《丹水》杜牧
我的花季,一字一句被重新解锁打开。懵懂时光,像极了轻透丰富的蓝,昨日始觉单调的蓝。没多少汹涌的情节,没有泛滥成河,一发不可收拾情爱恣肆,可它却像这蓝色,我爱,包括不解。
远望处,被深埋的情节又浮现,我穿梭在自己的时空里,与昨日近,与今时同。我听见,曾经的人儿,吹着时光的笛,走来,共赴春日未尽的约定。
有一个激情昂扬声音从哇哇的混杂中,清晰地传入耳朵。我一直没有忘记,我们在花架下一共的晨读时光。
他慷慨诵读着“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将进酒,杯莫停”... ...我渐渐习惯了这声音,不为着谁的深情和慷慨。我留心了,这便是为我而读。
是啊,那时的我,多么想有一位为自己写诗的恋人。他来了,却没有走近。而我却偷偷写下了很多不成诗的句子,也并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悸动是真的,感伤也是真的。
因为这声音,我留意着这人,高高瘦瘦,鼻挺如峰,浓眉黛写,目光明澈莹莹,带着深处而来的澄净。是的,它似从邈远的蓝色时空而来,我们似曾相识,在读到的诗里,于光年之外的飘渺,我们邂逅了彼此,在陌生之后,在相识之前。
我们不认识,却分明对望了很久很久,隔着横不过去的河广,隔着轻似梦幻的蓝。
诗人仗剑长歌举杯邀月时旷远的蓝;是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无计填充无所适从的蓝;是“误几回,天际归识舟”,等待的绝望后面是绝望的等待,这肝肠寸断的蓝;征夫戍卒羌笛声声怨里,茫然感伤的蓝……
时常被略去的底色,它不是月亮,不是锦书,不是归人,却映着这一切,承载着悠悠天地间的所有,也无时无刻,不倾其所有。像他的声音一样,透过层层咿呀,来到我的耳旁,进到心里。
这是天空的声音。我不了解,却像了解了所有。
谁也没有去打破。属于蓝的吸引和阻隔。他在读着自己,我在听着自己。他时而读诗词,时而诸子百家,时而明清戏剧小说... ...我穿越声音,漫游在天地,模糊了时间的分隔,虚实的界限。
02
转眼毕业,我走到他跟前,递与留言薄。略微羞涩,红着脸,相视躲避,躲避相视。那时,蔷薇开尽,靡红翻越了围墙。
然后,时光的每一幅画卷铺展,兴衰荣辱,历史更替演绎,记得的或曾遗忘的,都在传来的分分秒秒,一字一句,一起历经的漫长和短暂。我想不出时光的模样,只记得这声音里的情节变奏。
而,我们的故事,却淡到无从捕捉,只在那些唇齿间吐露的文字,和一双倾听的耳朵。
我迷恋的是什么!是这个人吗!分别之时,竟没有那么多不舍,我想和他说话,却终于没有开口。
他读了海洋大学,在海滨城市。我在内陆。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刻意想念曾经陪伴的声音,也许是不知何为离别,也许是新的喜悦太满。直到,大学之初的孤寂,侵透入骨。
我又从这茫茫未知的蓝里,在浩渺无垠的宇宙深处,找寻熟悉的安定,寻找青春欠缺的那一片叶子。我在的地方是雾都,几乎遇不见晴蓝。目光伸不出去,前方迷离模糊。
我的蓝呢,没有深刻过便淡去的时光呢,我不曾依偎便离别的他呢!
我忍不住,从群里找到了他,可是一开口,就瞬间尴尬了。他读,换谁来听,亦或还是我。我期待着一种明晰,却不知头绪。放眼望去,天空蒙蒙。
但是,隐约心有安定,不是空游无所依。因为有一个人,让我觉得,曾经的时光未曾丢失,即使没有浓墨重彩,没有情节跌宕。
遗憾吗!当时不然,只是转身方觉微寒渐入。我承认自己贪婪,期待填满。可饱和的蓝色,显得浓重压迫,并不好看。
03
可是,没有解释的因缘,和不知用意的声音,我无从释怀。大二暑回家前,我按耐不住了,想让事情有一个结果。便写长长的短信,改了又删,删了又写,整整一个上午,终于改定了,可就是怎么也按不下“发送”的键。
最后,只托着沉沉的心情,发了:
“我1月15到家,你什么时候离校?”一句。
他回了:“一轮顺风!我要寒假才回家。”
这对于我,是一种不彻底地“解脱”。我无法得知他确切的想法,只能再期待着寒假,渴望着见面,然后,冲上前去问一句:“你喜欢我吗?”
我在林荫道奔跑,在没有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那个暑假,我的心像被什么堵住了,无法呼吸。再见蓝天时,似乎从远处有熟悉的声音在念:“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平生再难有这样的凭空而来,却无解的心结了。
时光很慢,我在缺失里捱着,又听见了“试灯无意思, 踏雪没心情”。也读那些从前的书,写着不成文的心绪,见情侣相依来去,故作漠然,重整衣襟。
就这样,到了期待季节,我们在同学聚会上见了面,当场只是寒暄。那天傍晚,恰好他陪我走了一程,我听见风轻轻拂过树叶声音,如对方平静的呼吸,我们走着,霞光为天空染上一晕热情的颜色。很奇怪,在此时,酝酿好的话,被一种更美的安静吞没了。
他看我到家,便道别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心之所想,那个我想要的答案,或许他也在找。
我看不到他爱的痕迹,也挑不出他不爱的破绽。一切回到,若无似乎的澄静。
04
之后,我把那些曾经听到的声音,能联想到的盛放和零落,都试着画出来。拿起笔,一划一划,心事安随落定:它是酞青蓝加入清水,用白云笔在生宣,晕开的素色图景,看似轻薄,却戳不破看不穿,绵延出没有尽头的深,在心里,在眼里渐入渗透,晕染出诗和美,“遇之匪深,即之愈希”。爱只在触碰之外吗。
我无法描绘与他的经过所有,只记得一并沉迷过的诗行。画面。我们一起似乎遨游了千年的时光。
在同样的一个傍晚,我拿着它,一并送给了他,只说,大学快毕业,给高中战友的礼物。
这显而易见的谎言,他没有戳破,而微笑收下。
我从始至终,不知道他如何想,如何看,这样若无似有,走不进,又出不来的情思。我确定的是,他会好好好珍藏,一段时光过后,再拿出来看,然后想起,我这样一个人。也只是这样。
没有必要再去问个所以然,顺着时光,偶尔想念。没有得到的就是失去吗!我看着彼时蓝天,正契合心意,不必解释。
曾经并没有将我们抛弃,也从未亏待过我们什么,那声音又清晰了,“野旷天低树”,有一刻,我似乎触及到了,拥有了。不需要细节和过程起落。
太年少的自己,习惯索取和填满,黑云压城城欲摧,握在手里的似乎才是踏实,熟不知,越是想要,越是想塞满,就越是无能无力,有些情感如此。我不再去强留一种太美的遇见,以爱情之名。
而蓝越依然旷远,越是拥有,就越是轻描淡写。不压迫,不凌逼,像他的笑容,他的目光,把所有的经过的厚重,挣扎的浓烈,化作通透,不掩藏,也不外露,没有既成的形状,却是最自然的解说和讲述,大雨滂沱之后,又回到自己的专注如一。
05
他将我带入天空的世界。自己却奔向了大海。
我对天蓝,从来没有抵抗。他不急不躁,不流与表面浮华的沉静,它从深处蔓延出来,是时空广袤的自然沉淀,带着多少不急于求解的谜题,向我靠近润泽,那样熨帖。
可我对大海,却有着莫名的恐惧。我害怕深水,害怕被吞没。我忘了问他,喜不喜欢蓝色,怕是同我一样矛盾无解吧。所以才会,若即若离。
天的蓝,像醒来;海的蓝,如沉睡。
我又是一个害怕沉睡,害怕一觉不醒的人,却时常迷糊,眼睛闭着的世界,是全然的陌生和未知,是看不到的蓝和不透光的茫茫,而天的蓝,是安定和晴朗。我喜欢他天空一般的眼睛,却不想入未知的海洋。
又因为离不开,才会不忍接近。我后来是这样。
一路来去过往的人,因它的无可解,不知从何处开端,从何处结束,也才有了那么多可想象故事,“手把芙蓉朝玉京”。朝着天空轻透,放下最想要的星星和白云,回到最初的简单,回到时光的初见,如蓝的本真。
是的。谁说,有开始就一定要有结束呢!况且我们从未开始过。我放下了,那个非要不可的了结。忍着轻轻心疼。流要泪时,我望向高空,无人知道它始于何,止于何。
今年年三月,我再次见到他。
恍然像不曾离开过,没有歇斯底里,便没有掀翻陌生的海,澎湃出生硬的轮廓。那一片蓝,无需千里之外的奔赴,不必投进谁的汪洋。我是一尾学不会游水的鱼。只在这静静延伸中,我想要的,入心入情,只我一人。他在那儿,并不虚妄,也不是爱情。
我接受了,我们的归属不是彼此,却因为这人,我爱上了。如蓝,好似无有内容,也无需对象。不是飘渺在时空的玄想,不是那些从远古而来的至死不渝。我踩于坚实的大地,想要实实在在的紧握。
不要责怨,为何不再勇敢一点。此时此景,是我能欣然接受的局面,包括遗憾和无解的“不能靠近”。
蓝天,亘古高远,它不曾辜负我,我亦未曾辜负谁。我可踏歌而行,不看物是人非,不深陷回望不到的昨天,努力去望想未点缀的遇见。
他不走,人未来。依然晴好。我念着这句:何事苦萦回,蓝涯自定开。
宁愿告诉自己:女孩,你只是爱上爱情,人类心头那株红玫瑰。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