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卷帙浩繁的文学作品,无不具有讽刺揶揄的机锋和明察世事的睿智。无论其喜剧还是长短篇小说都浸透着他愤世嫉俗的个性和狂放不羁的才情。这个被称为“天堂之魔”和“人世的挑剔者”的毛姆,其实并非一味恨世的偏执狂,而是一个对人类极富同情心的优秀作家。正如他在谈自己的文学见解和人生哲学的著作中所说的:“我推崇诚实、坦率,向往真理。”“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把许多作家观察到了而不愿公布于中的人类特性揭示出来而已,人类最令我困惑的就是人性的矛盾性。”
正是有了这种直面人生的勇气和不畏世俗观念的胆识,毛姆在他的一系列优秀的长短篇小说和剧本中,透过现象看本质,解释了人性的乖戾,命运的无常,阶级迫害的凶残,西方社会价值观的荒唐无稽,生死的意义和存在的孤独感、虚无感和荒诞感。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窥见大量极富哲理性的段落和情节。他的长篇小说代表《刀锋》更是将他对人类行为所作的观察和思考的总结,始终贯穿着对人生之谜的探索和对真理的执着追求,闪耀着智慧的火花,读后给人深刻的启示。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进入空前的繁荣时期,人人都在奋力拼搏,都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成大业、赚大钱。在这种狂热的氛围中,人们不遗余力地积聚财富,利用自己的智慧和人性中固有的善良,在财富增长的同时,为自己赢得好名声。毛姆的长篇小说《刀锋》就是叙述了这一背景下,美国青年拉里探寻人生意义的故事,反映了1919年到30年代中期的社会现实,揭示了追求精神信仰与实利主义之间的尖锐冲突。
拉里是一个普通的美国青年。一战期间曾在飞行中队当飞行员。在军队里,他结识了一个爱尔兰人。这个爱尔兰人乐观勇敢,在一次遭遇战中因救拉里中弹牺牲。拉里因此对人生感到迷茫:世上究竟有没有上帝?为什么会有罪恶?活着是为什么?他想有所作为,但又不知道怎么做。复员后,拉里一心探求人生的真谛,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为此,他和未婚妻解除婚约,去世界各地漫游,历尽艰险,但还是找不到人生的正确答案。最后他决定回美国,做一个普通的劳动者,隐身人海。
小说描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这些人物构成了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人物画廊。在众多人物中,主人公拉里以一个意志坚强、品质高尚的探索者的形象出现,在他身上隐藏着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表现在他对真理执着的追求上。
此外,毛姆在《刀锋》中还通过各种人的不同命运结局来和拉里的真正成功做对比,说明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尘世的满足都是暂时的,只有在追求自我完善的精神生活中才能得到持久的快乐和幸福。
比如小说中的另一个中心人物艾略特。与拉里的开化明理不同,艾略特是终身执迷不悟的可怜虫。艾略特极其聪明,他削减脑袋钻入上流社会,靠权谋和手腕讨得上流社会体面人士欢心而站稳脚跟,他从不放过任何商业机会,他不动声色地向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的达官显贵推销形迹可疑的古董名画,并因此而暴发起来、他靠体面排场、精美宴会、热情好客撑足了台面,又用乐善好施与教会搞好关系,借用梵蒂冈的智慧成功躲过了三十年代美国股市崩盘而大赚了一笔。他靠移花接木的手法将自己与贵族名门攀上关系狠狠过了一把贵族瘾。在名利双收、得意非凡之时,他却被两件小事搅得坐卧不安,一是他被受他提携、更圆滑、更势利的美国青年保罗巴顿排挤,而是贵妇人艾德娜痛恨艾略特散布流言蜚语故意不邀请他出席豪华家宴,使他痛苦不堪,直到临终之前都耿耿于怀。艾略特是当今社会一个典型的功利主义者,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一切信奉交易原则,而这不过是过眼云烟,艾略特的人生悲喜剧说明靠名利等身外之物来证明人生价值的想法是极其愚蠢的。
毛姆在《刀锋》中不仅表现他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而且也流露出指点迷途的热切愿望,在几个精心编制的故事网络中,拉里的人生故事是作品的叙述主线——尽管在好几个场合叙述者都将拉里的经历作为背景叙述,但叙述者及众多小说人物无一不将目光集中在拉里身上。拉里艰难的心路历程,禁绝诱惑,天马行空般跨越于东西方文化之间,最后证得金刚不败之身,应是小说主题的脉络之所在。
在小说的结尾,毛姆以他惯常的幽默自嘲口吻称《刀锋》是一部关于“成功”的小说,这饱含了毛姆式的反讽,因为人各有志,成功的标准自然各不相同。小说中众多角色也都找到了自己向往的东西:有的成为社会名流却过眼黄花;有的成为财富美人但时光不再;有的找到一个体面而赚钱的职业,可以每天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上班;有的寻求到体面的归宿;有的放浪形骸惨遭杀害;而拉里得到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安身立命之道。观念不同,结局迥异,令人感叹。除拉里是醒悟者外,其他人均随波逐流,浑浑噩噩如梦游般走完自己的人生,这其中激荡的则是东西方文化观念的激烈冲突。正是由于《刀锋》所具有的深刻哲理和浓厚的东方神秘主义气息,使它1944年在英美两国相继出版后就不胫而走,极受青年一代欢迎,获得了极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