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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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腊月二十七,便到了印象里一年中最为重要的日子。一生勤劳的祖父会早早起床,穿上新衣,洗去尘世岁月的琐碎和辛劳,庄重而正式地准备数十年来未曾变过之事。
这天是他父亲的冥寿,也大抵是我所见的,祖父余生里最为重视之事,成了我们这个家庭最为亘古永恒的节日。印象里,自我醒世之日起便再没忘却和停歇。
曾祖父是一名端公(土家族人的巫师),又习得医术,行走江湖替人解除病痛,名满乡邻。因祖父为家中独子,曾祖父对其宠爱有加,哪怕是吃草根树皮的年代,也尽量不让祖父受苦。祖父少时曾受他父亲指点,略通医术,曾祖父逝去后又幸得他人传授,渐有所通。不过祖父行医多年,分文未取,唯一所求,便是患者病愈后到曾祖父坟前烧钱化纸即可。在祖父心里,毕生所学都为继承他父亲衣钵,不以此求得显贵,权当是对他父亲最好的怀念。
祖父年轻力壮时,正在为父辈兄弟四人劳累奔波。彼时主要的收入靠出卖劳力所得,到邻县替人挑米送盐,往返几天路程,以微薄的收入求得一家之苟全。
有一年,漫天大雪封住了回乡的路,祖父一行人只得等待雪化行脚,奈何到了腊月二十七天上鹅毛纷纷,路途冰冻三尺,行路已成难事,遑论负重而行。
到了如此重要的节日,逢着曾祖父冥寿无法赶回,心急如焚的祖父最后无奈在主家借来香烛纸钱,朝着家的方向寄回心中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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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生,若所做之事他人用了“虔诚”二字,那大抵也就视为一种信仰了,而祖父对亲人的孝心和怀念,可真正称得上虔诚。
多年前,我家拆掉部分老屋修建新房,一家人挤在老屋剩下的几间房子里过渡。
到了曾祖父冥寿之日,连祭拜的神位都没有,祖父依旧将平时临时吃饭的地方重新调整,划出一片地方虔敬地送上了内心的思念。他还在祭拜时抹泪,心疼曾祖父没有一个好的地方可以“吃饭”。故而我常有一种错觉,一直觉得曾祖父逝去多年,却一直生活在身边。
有一次,我无意间找到多年前曾祖父的遗照,后找人用技术手段修补好残照,祖父欣喜异常,将照片装裱起来,以解相思。
祖父更是时常拿着一张旧照讲起了他少年时代所经历的往事,言及曾祖父一生的艰辛,讲到他父亲最后卧病在床,饥寒交迫的苦难,祖父深陷的眼睛里流出了浑浊的眼泪,似乎是他的一生最为痛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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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曾祖父冥寿,八十多岁的祖父走起路来都已不稳,仍去集上买好香烛纸钱,昨夜停电许久,导致包袱一直没有时间折叠书写,祖父一直口中念念,后电来后,平日里早该歇息的祖父仍陪着做好这一切方才睡去。
多年来,为帮着祖父完成这一神圣的仪式,我都会及时赶回,帮着他提前做好这一切,让他放心。如今更是成了一种习惯,每到腊月便开始有一种强烈的思念在心里升腾。
今晨,我帮祖父做好祭拜的食物,他拄着拐杖前前后后忙着早已熟悉的流程,事无巨细,让人动容。
做好这一切,祭拜时我告诉他地上凉,无需再行跪拜之礼。祖父仍让我扶着他跪下祭拜,看着他跪下那一刻,我百感交集。或许这便是老人一生追求的信念吧,在人情严重缺失的今天,祖父这一切,都有太厚重的意义。
前几日,在网上看到有老人因子女长时间不回家而自杀的新闻,我庆幸如今高寿的二老时常可以见到子孙绕膝,时有悦容。
回头望去,为何多年来家中父亲无论远行或近走,都会替二老安排好一切;我无论离乡多远,每周必和父亲及二老联系,如此种种,大抵也和祖父几十年来这一跪尽孝的言传身教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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