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思
母亲的二兄走了,在很平淡的一天里。那时的我正处在高三最后的秋天里,虽说是秋天,但酷暑却未完全消去,“秋老虎”还在炙烤着大地……
那日的我与往常上学一样,早早地起床,早早地背上书包,唯一有点不一样的是我朝着母亲甜甜地说了一些话——“谢谢我的妈妈含辛茹苦地抚养了我十七年,我已经从那么小一点长得现在这么大啦,这都是曹女士悉心照顾的成果!”。
她发着呆,机械地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啊”,突然愣了一下,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哟,妈妈忘记了,今天是我小宝贝的生日,对不起,妈妈太忙了……”。
“没关系,妈妈不用跟我道歉,我去上学啦。”我记得我匆匆拿起桌上煮熟的鸡蛋,然后快步跑出了门,心中想着:原来她忘了呀。
我那天是难过的,很难过。我不断地安慰自己,特殊时期,妈妈也不是有意如此,不断地调整呼吸然后开始了我一天忙碌的学习。
我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有一些风,相比前几日已经没有那么热了,由于最近管得严,校外的流动摊贩那天没有在下午出没。母亲在下午神色匆匆提前给我送来了晚饭,她眼眶半湿,头发有些散乱,袜子似乎也是一样一只,我被吓到了。她将我的银色饭盒塞进我手中,丢下一句“小舅走了,妈妈今晚不回来了,门窗锁紧”就跑了。
我霎时间瘫软在地上了,我有点懵懵的,然后开始止不住地掉眼泪,那时大家正在上晚饭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妈妈的到来,没有打破教室里的宁静,笔在纸上的沙沙声没有作停,她匆匆离开也只有我愣在了教室外。突然坐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还是引来了我在班上最好的朋友以及我同桌的关心。我空洞地看着前方,四肢没有一点力气,耳朵里似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一句“你怎么啦,说话啊”,把我拉回现实。
“佳佳,我小舅舅他走了。”说完这句话,我的力气更是半点都无了,佳佳抱住了我,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突然一下我哭出了声,反应过来在教室外又成了抽泣。一群人东拼西凑,还是没能将他留住。
拖了好久好久,大家都希望能从病魔手里讨些时间,我小哥刚毕业,表姐也生下了孩子,熬了大半辈子看着他慢慢要过上了他们口中的“好日子了”,一句胃癌晚期杀死了一切。
“拖了那么久,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我在伤心他的离去,也在伤心自己。在听到“就这几天的事儿”时,我心里已经将这天的快乐浇灭了一半,昨日是我死去的外婆的生日……
我好多朋友都已经庆完生啦,这是我们一起奋斗的最后一年,我们无比珍惜这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我有点不知所措,看着大家给我写的贺卡和准备的小礼物我哽咽到说不出话了,“生日快乐”,可是我今天不快乐,我那时说也许以后的今天我都快乐不起来了。
我不顾形象的飞奔到一楼抱着夏夏痛哭,意识到自己从教学楼到食堂这段路实在是太失态之后,便苦笑着调侃自己,想让她不那么担心。她盯着我吃下一口又一口饭,耐心地哄着我再多吃一些,我又哭又笑简直难看。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租房里的,见到了母亲后她便带着还穿着一身蓝色校服的我坐上了去看小舅的车,一路上她都红着眼眶,用手上那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反复擦拭眼角的泪。
在一座寺庙里,舅舅身上裹着一块金黄色的布,他安静地躺在做法事的屋子中央。屋内灯烛通明,他眼眶深陷,脸颊也瘪了进去,白色的胡茬和所剩无几的头发是我对他留下的最后印象。我们跟在主持后面,他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走几步停一下,我们便走几步停一下然后一拜。我好累,膝盖有点发软,人也很疲惫,不知道有多久了,母亲便让我离开,他们姊妹几个留在这亮堂堂的屋子里对着他哭泣。
已经成家的哥哥姐姐们在外头商量后事,他们已然成了这个家里掌事的人了,而我像当初外婆离世时看着舅舅舅母们和大姨小姨同我母亲商量一样看着他们。我的姐姐已经趁着中秋假和我未来的准姐夫紧赶慢赶回来了,大舅母在家看着还吊着一口气的外公。
到了深夜我们才离去,天气太热了,几位哥哥商量着要快些办丧礼,可是外公状态不容乐观,长辈们的意思是想等等看。尽管不忍,可是回去后,母亲她们还是凑到外公耳边说出小舅走了的话,动弹不得的外公嘴微微张了张,每个人都试图去听他说了些什么,可是什么也听不到。唯一听来有些安慰的话,大概是姐姐说她也找到了可相伴终生的人。
我独自回了租房,手机关了机,姐姐打了很多电话我都没有接到。我只是想安静的待一会儿,洗个热水澡。在外婆离世那天晚上,我独自待在初中学校附近的租房里,那天三嫂嫂担心我硬生生把我拖走了,第二日回来便看到了房屋被翻乱门锁被撬开的痕迹,地上一片狼藉,后来我们就搬了家。于是乎,他们是有些在意的,不过我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没有人管我也没有人有精力管我。再接到消息,就是早上六点多姐姐发来的语音,她说着很难听的话,着急中带着担心又责备的语气跟我说外公走了。
我没有守在那里,所以我是最后一个跪下的,大哥不许我哭说外公九十二岁走是喜丧,我收住眼泪点点头,将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将外公抬走的时候,大舅母抑制不住地开心,她轻松了,颇有些终于熬过去了的意思,这引来了她的两个儿子责备的话。她说我们家的老人没有老人气,死得干干净净其实这对子女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外公穿得很板正,之后就换上了寿服,大舅母将门窗都打开了,让他呼出的最后一口气跑掉然后准备消毒杀菌。我总觉得他那天是要跟我说些什么的,可是他们不让我靠近,怕我不小心吸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
我抬完舅舅的遗像就送外公去了殡仪馆,前后也就一天的差距,我的假很短,马上就要归校了,一切都按下了快捷键我连悲伤的时间都是有限的。
母亲发呆时间变得密起来了,眼眶永远是红的,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只要提起小舅她就会如此,小姨也是。就这么慢慢地我熬过了高考,熬到了我下一个生辰,这一次,我成年了。
为了让我能快乐地过一个生日,我的两个朋友很早便约定要来我家,于是我还是准备着了,母亲也替我张罗了一桌饭菜,我是有些开心的。整个过程,除了吃饭,母亲都在屋外,或是发呆或是翻看手机,不怎么与我交流也没有祝福我。把朋友送走后,房子里面变得空落落的了,那天我自私地享受了快乐。我主动地抱住了母亲,我知道她又在思念。
为什么会突然又写下这么多的话,突然讲着一个这样的故事,是因为过几日又到了那么一天。我有一段时间未曾给她打电话了,我告诉她过几日放假我归家,又提起时间匆逝,我居然也快要迈向二字开头的年纪了。
她说她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愿意记得。这个把我带到世界上的人,在我们从身体上断开联系的那一天,思念着她逝去的父母兄长。
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可是忘了我本身成了此事计量的单位。
我最爱的人,用平淡的话,穿过两年前,再次抽走了我一半的灵魂和欢愉让我在普通的深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我想得到珍视和宠爱,如同过去一样在她把我带来的日子里,诉说着一个孩子对她的爱和感激,想得到回应,可她却说“妈妈不愿记起”,他们在用我生的日子来纪念“死的痕迹”。
我只想让她开心,就像十九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