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六月都沉浸在自己奇异的发现里,如堕五里梦境,心脏因兴奋扑通扑通地跳动着,这兴奋赶走了睡意,她翻来覆去,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就从床上一咕噜跳起来,从阁楼的小窗子往外看,整个浸泡在暖暖晨光中的城镇就像一个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美妙而多姿,带着咸咸味道的海风轻柔得就像棉花一样。
六月换好衣服下楼,婶婶在厨房忙碌,娴熟地料理早餐,她衣着朴实,淡淡细纹的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这并不是六月第一次观察婶婶,在她来这个家的一个多月里,她总是有意识地偷偷观察她,这是在她辗转在各个亲戚家学会的本领,她想从婶婶的表情动作只言片语中去了解她心里的想法,在她的意识里,对方越温柔她就觉得对方的恶意越深,因为她的生母每次给她买好吃的对她好之后就把她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十天半个月,或者把她打得皮开肉绽。
婶婶好像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看见站在门后睁着大眼睛瞧着她的六月,她停下手里的活,用围裙擦了擦手,微笑道:
“啊呀,六月今天这么早呀,快去刷牙洗脸,婶婶的早餐就要做好了哦。”
六月乖巧的点点头,她去过很多家里,那里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或弟弟妹妹对她要么敬而远之,要么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时间越久,情况越糟,但她心里是安心的,她习惯的就是别人对她这样的态度,嫌弃厌恶,仿佛她是一个罪过,她必须小心翼翼蜷缩在角落里,虽然有时候连角落也没有。但这个家却一点也不一样,这里的叔叔婶婶态度亲切,就是背地里,六月也没有听到叔叔婶婶说她的不是,六月觉得自己一定要遭大殃了,一个不慎就会遭受毒打,就这样提心吊胆过了一个多月,但一切照旧,厄运并没有降临。
柔柔的米香味和炒花椰菜的味道钻进鼻孔,六月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着,她端着饭碗坐在婶婶对面,低着头扒饭,虽然她已经把婶婶从对她充满恶意的名单里面除名,但她依然弄不清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因此,她仍旧像往常一样如履薄冰,只夹了一小撮菜,大口吞饭小口咬菜,生怕自己多吃会惹人不悦。
每一次吃饭,六月觉得都是一次痛苦的经历,以前的那些家她是坐在末席,大家吃饭说笑,其乐融融,她是在这圈子之外的可有可无的存在,不会有人跟她说话,问她的想法,但在这个家,叔叔会问她学校功课难不难,婶婶会问她跟同学相处怎么样,这些都让她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每次被问她都全身僵硬的定在那边,直到叔叔婶婶尴尬地岔开聊别的话题,她才有种得救的轻松。
六月抓起书包,轻轻说了句“我去上学了”就像小燕子一样一转眼飞出屋子了,今天早晨的感觉虽然还是窘迫但有些不一样,六月觉得空气里没有那么压抑跟阴沉沉的了,一道阳光拨开阴云透了进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新体验,很清爽,像汗涔涔的夏天刚洗过一个凉爽的冷水澡。
路边蝴蝶煽动着翅膀快乐的飞舞着,狗尾巴草在风中轻轻颤动着,几只蚂蚁在枯黄的落叶上爬动,六月贪婪地把这些画面存在脑子里,仿佛一个新生儿观察着这个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当她来到昨晚的马路边,她想起了那个男孩,那个带给她奇异感觉的男孩,六月不知道他是谁,她连他的名字也没有问,他在昏暗中的样子也已经披上模糊的面纱只剩下依稀的轮廓,六月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从来没有任何渴望的她第一次有了渴望,她渴望再见他一次。
六月迈着轻松的脚步进入学校,这可是她第一次没有把沉重的心情带到学校,她横穿过长长的走廊,教室在走廊的尽头,她刚拐进教室,一阵清脆的笑声就响起来了,一个男生正扮演着电视里搞笑艺人的模样逗女生发笑。
大约两个星期前,不知是从哪个班开始以逗乐女生为豪,反正后来被各个班的男生效仿,风靡全校。六月班的男生尤其卖力,其中的佼佼者是一个被叫做大石的胖男生,他整个人圆滚滚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动作笨拙,就只站在那边也已经能让人发笑了。
六月刚坐到位置上,大石就凑了过来,六月是整个班他还没有攻克下来的唯一一个人,他已经试了好几次,但六月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别说笑,连嘴角一个抽动都没有。六月的难搞也传到其他班去,一些自诩是搞笑达人的人慕名来挑战,不过基本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因此,六月也得了一个称号---“高冷女王”。大石这次依旧没有成功,轻吐一口气识趣地回男生堆里去了。
并不是六月有多高冷,只是因为她从出生就没有笑过,她没有笑的能力,也不懂怎么去笑,在跟生母与世隔绝生活的九年里,她没有见过笑这个东西。
男生堆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嬉笑声和掌声,一个高个子皮肤黝黑的帅气小男生在其他男生的喝彩声中站到了六月的桌子前,他显然一副踌躇不安的样子,也不管对象有没有看他,生涩地自说自道。
六月讨厌男生无聊的游戏,给她添了许多麻烦,她只希望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她侧着头,眼皮也不挑一下,心里想着别处,根本没去注意对方,当风轻轻把男生身上的味道送到六月的鼻子里时,一阵颤栗袭遍她的全身,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生,心中的轮廓跟眼前的他完美的重合在一起,心里的渴望不经意间实现,更有一种宿命的味道。六月的眼神像一只蜻蜓轻轻点住男生的眼神,男生愣了一下,嘴里的话手里的动作都停住了,过了半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递给六月一个爽朗的笑。
这个笑容带着神奇的魔力,让任何看见它的人都会被它感染,继而回应它,六月露出平生第一个笑容,虽然只是嘴角浅浅地往上扬。
“大石,阳光可比你厉害多了。”
“长得帅就是不一样。”
“阳光,连高冷女王都被你征服了。”
男生里起哄的声音在见到六月的笑容之后瞬间爆发出来,阳光转身对着那群男生露出笑容,一副自得意满的表情。
女生则三五一群,窃窃私语,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而六月心里默默想着,他叫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