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一天，她都盼望着可以在海边遇到摆动着晶莹鱼尾的小美人鱼。
她甚至让埃里克到海岸线的岩石堆中假扮童话故事里昏迷的王子，以此吸引小美人鱼的注意。
埃里克第N次无奈地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白衬衫配黑色长裤，甩掉鞋子，走到岩石堆里躺下。
他怀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对不远处躲在岩石后的萌艾尔大声唱道：“我哭着对你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嘘——”萌艾尔听到歌声，赶忙探出脑袋制止他，“你唱歌太好听了，小美人鱼听见自己被别人比下去，还怎么可能上岸？”
埃里克只得闭了嘴，无聊地望着天空发呆，心想他好歹是一名英姿飒飒的有为青年，为什么沦落到衣衫褴褛地躺在岩石堆里装昏迷？
时间流淌，不知不觉间，太阳缓慢地沿海平面上升，温暖的光芒倾洒万物，在蔚蓝海面掀起粼粼波光。
埃里克在旭阳下，眼皮渐沉，竟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2
萌艾尔赶忙拿来另一条被子，裹在埃里克身上。这已经是他裹的第三条被子。
萌艾尔自责不已，把红糖水、姜汤、暖水袋……凡是能祛寒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摆在了埃里克面前。
埃里克一边擤鼻涕，一边用浓重的鼻音好笑地说道：“我又不是你们女生，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这话却提醒了萌艾尔，她灵光一闪，又拿来了一大壶热水。
埃里克差点喷出口老血，挺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我不用这些，睡一觉就好了。”
萌艾尔知道埃里克身强体壮，但是他天一亮就要跟船长出海，根本连好好睡一觉的时间都没有。
埃里克看不得萌艾尔这般内疚，本着‘萌艾尔生病需要照顾她的身体，自己生病需要照顾她的情绪’的原则，唱歌逗她：“我早就对你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萌艾尔连忙捂住他的嘴，“省省你的嗓子吧，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让你扮演昏迷的王子了。”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埃里克豁然掀开被子，兴奋地下地去准备清晨出海的衣服，活蹦乱跳的完全不像正在发烧的人。
萌艾尔放下心来，回到了马路对面、自己所住的房子里。
另一边埃里克确定萌艾尔走了之后，才晕晕乎乎地重新躺回床上。
3
埃里克已经出海许久了。
为此萌艾尔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不知道埃里克的感冒有没有好些。
然而令萌艾尔更加担忧的，是阴沉沉的天气。
从下午两点左右开始，大团乌云逐渐靠拢，浓郁地铺满天空，完全遮盖了阳光。
接下来的半个月，都是阴天。
偶尔还会刮起阵阵狂风，好在没有下雨。
与埃里克所在船只预计归来的日期，已经拖延了三日。
萌艾尔默默祈祷天空快快放晴。
与埃里克同时出海的水手们的家人，纷纷前往镇里的小教堂，希望通过神明的力量，保佑亲人平安归来。
他们的行动，引来萌艾尔更深的不安。
她知道，只有在情况极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们才会这样做。
4
次日清晨，没有拉窗帘的萌艾尔被射进屋来的阳光晃到了眼睛。
没想到，持续了半个月的阴天，竟然奇迹般地放晴了。
她兴奋地穿戴好，飞奔海边。
此时，已有许多水手的家人，站在海边遥望。
他们露出半个月以来少有的笑颜。
萌艾尔跑到经常和埃里克玩耍的岩石堆，站在最高的一块岩石上眺望远方。
她每次都在这里等埃里克归来，因为这里是他们初次与彼此相见的地方。
5
只停留了短暂的一个上午，复又被乌云掩盖。
厚重的乌云密布，透不出一丝光亮。
没过多久，海面刮来凛冽的海风，巨浪也随之翻涌而起。
一道血丝般可怖的闪电划破天际，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踵而至。
天空愈发阴暗，狂风伴着电闪雷鸣，纷至沓来。
原先满心欢喜地在海边翘首以盼的人们，狼狈地跑回家，紧闭门窗。
余留萌艾尔一人，依旧傻傻地躲在岩石后，对着埃里克归来的方向，望眼欲穿。
暴雨骤然倾盆而下，砸在萌艾尔周身。
萌艾尔终于不胜风雨，背对了大海，不知该回家，还是继续等待。
6
乌云散开些许，冷月取代了太阳。
忽而，身后隐约传来悠扬而哀甜的歌声。
萌艾尔浑身一震，迎着海风侧过脸。
那方夜幕低垂下的朦胧暗蓝场域，一位身披淡白月光的绝美少女，在海浪拍岸处温柔俯身、吟唱，鲜艳的红色波浪卷发随海风飘散。
长发之下，一条翠碧鱼尾若隐若现，如万千星辰点缀其上，熠熠璀璨。
她正满目担忧地凝视怀中少年，温情抚摸着少年的脸颊，百般缱绻。
顺着她纤细娇嫩的手，萌艾尔看到埃里克那熟悉的容颜。
他的双唇呈深紫色，平日里深邃有神的眼睛，此时虚弱地半眯着。
他还活着！萌艾尔险些欣喜得叫喊出声。她连忙双手捂住嘴，不禁喜极而泣。
逐渐清醒过来的埃里克，用左臂撑起上半身，缓缓地抬起右手……
迷蒙月光下，他的右手柔情地覆在小美人鱼的手背，并将其握住，在她的手心深情落下一吻。
轰隆隆——
萌艾尔听到自己心中的轰雷之声，剧烈得使她全身震颤不止。
这是什么情况？她看到了什么？
童话中的小美人鱼真的出现在了眼前，并且真的如童话故事里所写，救起了一位英俊的男子。
可是，不是都说童话是假的吗？
埃里克曾无数次为她歌唱那一句‘童话里都是骗人的……’，那为什么童话里的情节，却在她的面前真实地上演？
真实上演也罢了，但不是大家还说过，童话故事都是美好的吗？为什么她体会到的，却是酸涩与刺骨的寒冷……
7
她在看不到也听不到埃里克和小美人鱼的地方，方才停步。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湿哒哒的厚重外套，眼眶一阵炙热，忽然不管不顾地、撕心裂肺地对着大海唱起来：“全都是泡沫——！！！只一刹的——咳咳咳……”
萌艾尔劈了嗓子，止不住地咳嗽。
她双手捂嘴，想堵住咳嗽声，眼泪却唰唰地流了下来。
她放弃了，手一摊，跌坐在地，面向远方渐渐平息的海面，哇哇地号啕大哭起来。
现实是不公平的，童话又何尝是公平的？
明明她也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只不过是一位陆地上的公主。而陆地上的公主在这一部正在上演的童话故事中，只是微不足道的配角。
她没有主角光环，所以即使她喜欢埃里克，即使她和埃里克相识相知六年，仍然抵不过埃里克与小美人鱼的刹那遇见。
8
海面不知何时，显现出一个蚂蚁大小的黑点，黑点愈发变大，呈现出豪华轮船的轮廓。
萌艾尔怔怔的，出了神。
六年前，她就是乘坐这样的轮船，在侍卫侍女的簇拥下，航海游玩。
然而游船行驶至无边际的大海中央，却被巨浪打翻。
船身沉没，健壮的侍卫爬上轮船配备的救生小船，将目之所及的同伴救了上去，但是他们没能找到她。
她在巨大的浮板后望着他们，却无力呼救。
最后是埃里克救了他，把她拖到了岩石堆上。
她记得自己是被埃里克的歌声唤醒，还喷了他一脸海水……
9
远航已久的水手们平安回归，虽然船和货物不见了踪迹，不过只要人平安就好。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喜事，那就是爱临国度的使团，突然降临小镇。
满载金银珠宝的豪华轮船停靠海岸，为感谢他们救得公主，把船上的财宝全部作为他们的奖赏。
小镇的人们这才知道，昔日朝夕相处的少女，竟是六年前在海中遇难的公主。
10
“我们的公主殿下！漫长的六年时光，今日终于找到了您！”数十位侍卫侍女齐刷刷面向萌艾尔行礼。
已换回公主服饰的萌艾尔懒懒地坐在小镇最大的教堂里，闷头耷脑不说话。
一位萌艾尔从未见过的男士，打扮华丽，也不行礼，只满面笑容、温文尔雅地伫立。
侍卫向萌艾尔介绍起来：“公主殿下，这位是南国的王子——布南歌殿下。我们为了寻找您，航行到南国。布南歌殿下得知了事情经过，便热心地与我们同行。我们能行驶到这里，都是因布南歌殿下的帮助。”
萌艾尔礼貌性地对布南歌眯眼笑道：“勇士辛苦了。来，刚烧开的热水，请喝。”
“……”
11
埃里克不曾想自己九死一生回到小镇，在床上躺了三天后醒来，第一个得知的消息竟是萌艾尔要与南国的布南歌王子一齐回爱临国度。
埃里克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与悲伤，但他深知萌艾尔作为公主，应该回到爱临城堡，恢复公主的生活。
他想在萌艾尔临走前，再与她见一面。
他跑到萌艾尔暂时留住的大教堂，看见门口站有两列士兵严格把守，便知他们不会轻易让他进入，只得迂回前进。
埃里克绕到教堂侧面，发现有一处落地窗上方，开了一间小窗户。
窗户前面是一棵绿荫大树，埃里克三两下脱掉鞋，顺着树干爬上枝叉。
“萌艾尔——”他藏在树叶中，对里面高喊。
被惊动的士兵听到声音，立刻前来寻找。
他们没有发现埃里克，却发现了两只脱在地上的鞋子。
士兵顺着鞋子，开始搜索旁边的树叶繁茂处。
埃里克躲在远处的树上偷笑，这些士兵果然中了他的障眼法。
他回头见教堂里，萌艾尔因听到他的声音，不小心把一杯水泼了一位打扮高贵的公子一身，随后急切地起身四处张望。
埃里克不禁使出浑身解数，爬到粗壮的枝干的最外侧，对萌艾尔大挥双臂，用丹田之气沉声呼唤：“萌艾尔——”
萌艾尔豁然看向他所在之处，与他的视线隔空相对。
12
“我要离开这里了。”萌艾尔坐在最高的岩石上，眺望远方，如同每一次等他航海归来。
埃里克既想目不转睛地印刻下她的每一分细微神情，又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只得看向别处，努力尝试了几次，才以听上去较为欢悦的口吻说：“我终于不用再陪你没日没夜地等童话里的小美人鱼了。”
萌艾尔咧嘴痴笑，眼泪却不小心流了下来，“小美人鱼，真的是骗人的吗？”
埃里克用身子帮萌艾尔挡住海风，擦拭她脸上的泪珠，“当然是骗人的，人鱼不过是海里的泡沫罢了。”
“那我走以后，你会和海里的泡沫……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萌艾尔说着说着，开始大口地吸气，到最后竟一把抓过埃里克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她永远忘不了，幽暗的海天之间，他与小美人鱼深情对望的景象。
如今，她的离开，是对他们的成全。
埃里克眼圈红红的，他以开玩笑的口吻，咧嘴笑道：“你走后，我会变成海里的泡沫。如果你想我了，看看大海，就能看到我。”
埃里克不会告诉萌艾尔，只要她离开这里，他是真的会永远化为海上虚无缥缈的泡沫。
这是他与海巫婆做的交易——用鱼尾和控制海洋的法力换得双腿，所需付出的代价。
萌艾尔或许知道，人鱼并不全都是女孩子，但她一定没想到，六年前将她从海中救上岸的，是人鱼形态的他。
每一天都像走在玻璃渣上的人，不是童话里的小美人鱼，而是他。
那日将他救起的小美人鱼，是他生活在海里的姐姐。
13
萌艾尔忽然合上日记本，问坐在一旁的埃里克：“当年要不是我实在舍不得你，一个劲儿地追问你和小美人鱼的关系，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永远不告诉我实情？”
埃里克知道自己怎么回答都不对，便绞尽脑汁想岔开话题。
他望向窗外的大海，隐约看见他的姐姐和海里的朋友们对他招手。当年就是他们，救起了与他一同落难的水手。
“快看！”埃里克拉过萌艾尔，指向远处。
萌艾尔凑上前，也见到了他的亲人和朋友。
她连忙激动地拽起他，“走走走，找他们玩去！”
埃里克笑看萌艾尔在前方蹦蹦跳跳，于沙滩留下一长串欢快的足迹。
而他脚下所走的每一步，亦充溢着华蜜和温甜。
童话故事并不全是骗人的，陆地上的爱临公主和海里的人鱼王子，确实从此以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