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眠的人是很容易被吵醒的,起初是听到一阵拖鞋的声音,然后是妈妈的闹钟,声音是符合人体需要的从小声变大声,在刚起头的时候就被掐断了。我知道她起来了,比闹钟还早。
这都是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发生的,是该迷迷糊糊啊,因为妈妈的闹钟我是设了四点半,正常情况下,都是刚睡到一半吧。
那是我的要求,我怕她睡得少,起太早,白天时间多,无所事事。这事情只能听我们的,她不会设置这些东西,用得最顺溜的电器大概是除油烟机和非智能电饭煲。就算每天都会看一会电视,对于现在电视机的花里胡哨的各种功能一概不知。就是这样的人啊,还是忙到没时间思考自己喜欢干什么。
那自带按摩功效的拖鞋在清晨拖出的声音格外响,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我睡不着,就是爱睡觉的男友都会烦躁吧,于是就起来,悄悄把房门关上。也许外面的人听到来了关门的动静,她也把连接客厅和厨房的门关上了。即使我动作很轻,因为我并不想以此行为暗示什么。我只是怕吵,怕麻烦,心里还是清楚的,这只是一个母亲的被尊重的行为。
我还是那样躺着,我没有动力起来去看她在做什么,看看这样的行为根本没什么实际作用。断断续续的,耳朵里传来不知是切菜还是炒菜的声音,是那种轻轻的,谨慎缓慢的,有意放轻声的声音,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小心提防,我还是知道。
再次醒来是被外面的车子声音吵醒的,有些时候我实在不喜欢小区外面的这条马路,热闹得太早了,反正是比我早。这回却不是简单的汽车驶过的声音,有汽车的咆哮声,夹杂着清脆的什么东西被折断的声音。前段时间,镇上很多地方的绿化树都被挖走了,只留下一条条光秃秃的马路,我担心这里的树也逃不过此劫,我可是非常满意小区里的绿植的。立刻爬了起来,拖鞋也没穿,边叨念着边往阳台去,“不会在砍树吧?”
还好,只是一辆铲车在处理堆积在一棵大树下的树枝,树叶已经变成棕黄色了,和树枝融为一体,比起破坏生态,这辆车更像在处理垃圾。
慢悠悠地踱步到厨房,拉开一道缝,把头钻了进去,看着妈妈在炒菜,我一直盯着她,直到她转过头来看见了我,她没说什么话,好像没看见一样,我就回房间穿上拖鞋,再走进了厨房。她在做红烧肉,还没有放酱油呢,肉还是白白的,很不吸引人的样子。我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妈妈,她便开口:“要来不及喝粥了,你帮我盛粥摊凉一下。”我惊讶于这么赶,忙了老半天吃食,竟然连一口粥都喝不上,这可是不行啊。我怕粥凉的慢,不由分说拿了两个盘子,各盛了三勺,放在桌子上,把灶台边的炒藕丝也端出来。摆好后又觉得天气热,粥太烫了,就把两盘粥端到房间里,把电风扇开到最大,坐在床边,迎面端着两盘粥,正对着吹,吹到我自己都有点冷了,感觉也差不多了,才把绿豆粥又端回餐桌。
走回厨房,那锅肉已经变成了深红棕色,香气四溢,还没刷牙,我就想吃了。电饭煲旁边是个炖砂锅,里面放着切好的鱼头。锅里煮着肉,手上也不闲,妈妈正在切鱼身,刀起刀落,大砧板也配合得很,发出嘭嘭嘭的声音,还不忘嘴里嘱咐:“肉中午煮饭时放在蒸笼上蒸一下就好了,鱼头中午炖着喝,料都放了。”说完探头看了一下卫生间里面的钟,“还好,六点还没到。”
妈妈的工作早出晚归,离家之前总是会把这些都准备好,粥和配菜是已经煮好了,她现在弄得是中午和晚上的食物。看着那砂锅里的鱼头,我不禁想起上周六的经历,我并不喜欢吃鱼头,我只是喜欢吃鱼肉。
“鱼是一整条买着更便宜吗?”
“我就是买了一整条鱼,鱼头炖着喝汤,补身体的,鱼肉我切好放到冰箱里。”
“上个礼拜的鱼头太腥了,吃不完。”
“腥吗?该放的料都放了呀,要不再倒点菜油吧,煮的时候再倒些黄酒。不要放那么多多水,一人一碗喝完就好了。”说着她去到菜油了。我没再说话,她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好像上次是水太多,晚上热了再喝腥气就更重了。我还是没事在她身边晃,每周就回来两天,她也不一定会休息,对于这个短暂的相处,我是舍不得的,尽管现在我想睡觉。
好像忙得差不多了,她才取了筷子在餐桌前坐定,还没吃一口就去开冰箱拿出一盘咸菜。“为什么不吃炒藕丝?”
“太硬了,咬不动。”
看她夹了些咸菜和在粥里没三口,一盘粥已经吃进嘴里。妈妈是牙口不好,因为长年蛀牙,她年轻的时候就补过牙齿,现在里面的几颗负责咀嚼的实力大牙已经掉了好几颗了。门面上的还是可以的,不过现在说这话还早,毕竟也才五十出头的年纪啊。她见我杵在桌边无所事事的样子,抽空说了句:“帮我削个梨吧。”她指了指最靠桌边的青皮大梨,那个梨昨晚她就洗好了,放在最靠边的位置,以便和其他梨分开。
我领了吩咐,好像这个任务有多重大,兴致勃勃地到厨房准备大干一场,哪知那个刨子不好使,根本削不了,大概是皮太厚了。
“看呀,这个削不了。”
“那就算了,我待会用牙齿吧,这个刨子太xian。”
Xian是家乡话,发音就像咸淡的咸,我不知道是哪个字,大概的意思是不够狠,刨子的缝太细,削得薄,猜测是善良的善字。但是好不容易接手一项任务,怎么能够给轻易放弃,我在水槽边看到了一个木制的老式刨子,那个不错,能削这个梨的皮,削下的皮也不厚,不算浪费,她也同意了,我很是认真,削得干干净净,只留上下两个位置,各有一个拇指印的面积,拿着应该刚刚好,放在干净的盘子上。
这时候,妈妈准备换衣服了,天太热了,汗流个不停,三四十度气温实在是让人黏黏腻腻,换衣服的时候我看见她右边腋下有一片红,还有点破皮的样子,她也只是说汗湿磨破的。妈妈胖胖的,咯吱窝肉多,磨来蹭去的,这样的破皮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无能为力,只好说着:“出汗多,拿个小毛巾垫一下,吸吸汗。”
看她还是走来走去,擦汗,换衣服,找钥匙,根本停不下来。我看着盘子上的那个梨,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吃上,从冰箱上拿了个保鲜袋,把梨装起来,怕她匆忙忘记带梨就直接放到她每天领着的手提包里,又怕她没空想起要吃,就把保鲜袋口拉出来,露在外面,明显一些。
好不容易准备就绪,出门了,才关上,就听到敲门声,只敲了一声,就乖乖地等着,她大概是怕吵到男友。她太乖了,凡是我不喜欢的,她就会克制自己不去做,就像她明明很急,却仍是耐心的等着。我不喜欢在早上被吵醒这样的不愉快,她就会放在心上。我站在餐厅,离门只有三步的距离,突然想残忍一些的,想等一下开门,看看她会多久再敲一次。却于心不忍,立马开了门,她也不抬头看我,拿了目标物就走。原来是忘记带小毛巾了,是啊,天气太热了。
我走到厨房的窗边,看着楼下大门,等她出现,我想跟她说再见。我家住四楼,静静听着细微的动静,还好,还挺早的,没有太多声音。看她出来了,我就叫了声妈妈,然后不说话看着她,等她抬头看我,说再见太矫情了,我说不出口,对着妈妈说再见并不适合,感觉特别生疏,我不喜欢这样的生疏。
她没有给我太久的注视。只是边往前走便说着:“想剥毛豆就剥来吃,不想剥就放冰箱里。鱼头不要放太多水,一人一碗就够了。”我就看着她的头顶,听着她说的话,毛豆?回头看到地板上放着几个塑料袋,茭白,毛豆什么的,果然有毛豆,全家就是我最喜欢吃毛豆了,还有茭白,还有鱼和红烧肉,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小菜,琉璃台上的砂锅和餐桌上的红烧肉,有点恍神,等我再回过神来,探向窗外,妈妈已经走远了,手上还拿着那颗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