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岙小屋附近的土地算是被开垦过,夯实之后再种上的草坪与天然的不同,无法留下明显的足迹。
不过溪畔的土质松软,有一双明显的足印。玛希奥拉一定就在附近。
蕊娅侬一边进入小屋,一边呼喊——
玛希奥拉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大小姐的声音。
她想起午饭时因为汤里肉桂的味道太重惹得蕊娅侬不满地嘟起了小嘴,但还是被自己哄着喝掉了一整碗,并借此要求茶点饼干必须烤成红龙的形状才能补偿自己损失的任性笑颜,恨不得立马飞回她的身边。
因为借助魔法横穿森林,她比以往更快回到了那棵折半的橡树,沿着弯曲的小路走出了树林。
空地上的郁金香犹如着了火似的红艳,热情地欢迎着她的归来。
玛希奥拉被眼前的花海惊呆了——不仅因为现在还没到郁金香的花期,更让人介意的是,她种下的郁金香应该全是粉红色的才对。
她开始担心起蕊娅侬的身体状况。
梅奇德拉伊格奇的家系似乎含有一支古老的魔法血统,在蕊娅侬的曾祖辈早已衰微,却在女孩的身上不时绽放出神奇的色彩。然而这份力量并不安定,也难以控制,往往与蕊娅侬遭遇的不幸联系在一起。也不知是不幸激发了力量,还是力量引发了不幸。
五年前蕊娅侬所受的重伤大概是她觉醒的契机。从此她的父母便一直让她在兰德洛休养,将她与世隔绝,免得这份充满未知的力量危及业已世俗化的家族产业。玛希奥拉一方面觉得同病相怜,可怜蕊娅侬从此失去正常生活的境遇;另一方面倒也认同她父母看似冷漠的处理方法,异常者注定无法融入正常社会,不如就这样归隐山林,与鸟兽作伴,反而省却诸多烦恼,安享一份闲适自然。
不过蕊娅侬体内潜藏的力量太过强大,这五年来单是力量的大规模暴走就已经发生过两三次,平时无意引发的异常现象更是日趋频繁,不尽快控制住不行。玛希奥拉因此在山岙小屋的玻璃房里种植奇花异草,时隔多年重新开始研制魔药。她后悔自己当年修行时偷懒贪玩,虽然常年生活在山林里,对于花草树木的一般知识如数家珍,但是魔术的部分早就抛诸脑后。可惜跟师姐约定各奔东西互不联络,不然魔药肯定早就完成,自己也无须向蕊娅侬隐瞒自己的身份,甚至可以教导她魔术,两人的关系一定可以变得更加亲近。
玛希奥拉看到房门虚掩,门外堆着一垛爬山虎的残枝,心中的不安一瞬扼紧了自己的咽喉,使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就在她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一股自在的茶香飘然而出——这位不速之客选了最好的茶叶,却对水温没什么研究——想来正是自己最不擅长对付的那个类型……
呼喊并无回应,屋里也没人影。壁炉里的余烬袅袅生烟,玻璃房的入口大门紧锁。
距玛希奥拉离开应该还没过多久,又或者她在躲着自己?蕊娅侬在屋里屋外转了三圈,确定玛希奥拉并不在这里,再次回到了玻璃房的门口。
隔着玻璃,她看到里面一株株花草卷舒伸展,惬意得好像在暖气片附近酣睡的家猫。
她时常跟着玛希奥拉在山林中巡游,学习认识各种草木,但玻璃房中的却从未在野外见过,玛希奥拉也不愿教她。
蕊娅侬忽然觉得这里面并非种着什么有毒的植物——森林里有太多有毒的植物、菌菇,玛希奥拉从来都悉心教她,免得自己误食、误触。蕊娅侬很有天赋,植物的拉丁名比起凯尔特语的变格学起来容易多了。她从没听说过什么靠近闻一下就会致毒的东西,只要自己小心不被划伤,不要食用,就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她觉得这里面是不是藏着玛希奥拉的宝物——也许是花草本身,也许不是,玛希奥拉只是把自己当小孩子,担心自己不小心弄坏了它。就像当初她跟孟德尔也瞒着自己这个山岙小屋,只是不得已才让自己发现,只是不得已才允许自己过来玩。
也许只是不得已,才照料着自己。蕊娅侬想起圣诞派对上大人们的流言,被放逐山林的自己已经丧失了贵族大小姐的全部价值,就连下人也更想服侍可能继承家业的妹妹,又或许是可能迎娶妹妹的表哥……而这一切原本就是父母冷淡自己的后果。
淅沥淅沥——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外面闯进来。
淅沥淅沥——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流出去。
隔着玻璃,她发现里面的花草变得枯槁蔫黄,削瘦得好像在垃圾筒挑拣剩饭的野猫。
尤吉尼坐在桌边,用指甲轻弹着茶壶,似乎正在观察升腾的水汽。
「外面的郁金香,真是漂亮。」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进来的玛希奥拉搭话。
「只是略微有点不合时宜呢。」玛希奥拉斟好两杯茶,把其中一个茶杯推到尤吉尼面前,「久疏问候。」
「是啊,罗岚,真是好久不见了。文祹呢?」
蕊娅侬害怕玛希奥拉会因为自己的过失而生气。
她虽然什么也没做,却感到一种自责式的悲伤——也许她也逐渐觉察到了自己的力量,潜意识中明白是自己导致了玻璃房里植物的破败,即使她什么也没做。
她不想惹玛希奥拉生气。她今天已经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所以她更想快点回到玛希奥拉的怀抱。没错,只是这样而已。
她从山岙小屋逃离,一心只想着玛希奥拉。
她踏上回去林缘小筑的路,玛希奥拉肯定已经回去了。
有她在,自己就不用担心尤吉尼——比起尤吉尼,更叫人担心的是玻璃房,如果玛希奥拉生气了怎么办?
她会不会像双亲一样抛弃自己?
明明来回是同一条路,为什么这次的森林没有让人觉得亲切与温馨?
蕊娅侬只觉得自己孤零零地行走在草木与鸟兽冷漠紧张的注视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加快脚步,试图尽早脱离这份寂寥感。密林的黑暗中,连她的影子都没有跟随她。
她不自觉地奔跑起来,甚至怀念起了尤吉尼怀中香烟与香水相互掺杂的味道。
师姐在此出现,确可谓不合时宜。但反过来说也正是机缘巧合。
她捎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近日,师父将到伦敦。
回到小筑的蕊娅侬,想起尤吉尼倒在正门玄关的场景便心有余悸,于是绕到了后院。
后院有一株苹果树,旁边是小筑的后门,通向一楼的厨房。
蕊娅侬听到厨房里传来谈话声。
她悄悄爬上树,偷瞄着厨房里的人。
她看到尤吉尼。头发略有点散乱,帽子搁在桌上,正握着茶杯,与对面的人聊着什么。
她看到玛希奥拉。听着对面说的话频频点头,露出一副关切的神色,不时给双方添茶。
两人间毫无客套的推让与言辞——纵使蕊娅侬听不懂她们正在使用的语言,她也能感觉到两人如同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姐妹,即使久别重逢,依然不分彼此。
她意识到玛希奥拉向她隐瞒的,不仅仅是玻璃房里的花草。
她不小心踢落了一个还没成熟的苹果,发出脆涩的响声。
蕊娅侬紧张得蜷缩起来,好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红松鼠。
前情回顾:第4话「魔女」
外传福利:第5.5话「尤吉尼与玛希奥拉」
欲知后事:第6话「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