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婆认识的时候阿婆就是阿婆了,好像她从来没有年轻过。其实我们这里没有阿婆这种称呼,但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就只能称之为阿婆了。印象里阿婆一直是一个人,在那个家家户户吵吵闹闹的时代独树一帜。
阿婆开着一家小卖部,没有招牌,没有介绍,只在门外摆在各式各样的小朋友的快乐。与阿婆的家在一起,开在放学的必经之路上。门前有一小块花园,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忍冬,蔷薇,玉兰,满天星...还有辣椒和蒜苗乱入其中。花园再前方有个小小的水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没有小鱼,有些幽深,我总是不敢探下头细看,害怕有东西把我拖进去。
幼年时期的我算不上调皮,但也非乖巧十分,每天早早起床煮饭,因为爸爸妈妈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下地了。每天天没大亮的时候起床,总是一个接一个的哈欠 ,揉着永远也睡不醒的眼睛去烧火,直到大铁锅里冒来香气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才算是好。说起来因为困顿还烧了两次厨房呢。吃完早饭后便早早的去学校,学校离家也就两公里,路上一般没有多少学生,行人倒是偶尔会出现。两旁会有肆意开放的蒲公英和野雏菊,还有不知名的草木, 偶尔阳光以精准的角度洒在上面能看见还未消散的露珠。带着寒气奔向学校的我每次转角路过小卖部的时候阿婆都已经起床,要么是烟囱里一缕缕婉转的烟 要么是端着饭碗在外面凳子上静静地吃着,要么已经在花园里照料她的花花草草...
放学是最快乐的时刻了,终于结束了一天的烦闷,蹦蹦跳跳地走在一辆车车迅疾走过都会掀起一场飞扬的尘土的路上。踏着夕阳回家
当然最开心的莫过于偶尔扫地时从床底下或者是洗衣服时从衣兜里获得的小惊喜,一毛两毛或五毛的零用钱。每当这个时候放学时都会格外兴奋,一路奔袭,到阿婆的小卖部挤着换取些零嘴,像是大刀肉呀,片面呀,酸梅粉,金箍棒呀,泡泡糖呀都是年少时期的幸福。还有五彩的口香糖,圆形的条纹像是篮球但色彩更多样,虽然好看但我从不去买,一是味道实在一般,二是口香糖万一搞到了衣服或者头上会得来不必要的灾祸,但这个总是卖的最好也最快的。还有跳跳糖,满满一袋倾泻而下倒入口中,这个时候就必须要紧闭嘴巴了,然后能感受到它们像是调皮的孩子争先恐后上窜下跳,想要奔逃而出,连耳朵也一直嗡嗡作响不停的宣泄着,一分钟后声势渐小只有零星的小碎片还在努力挣扎着,丝丝甜味也可回味好久。
也有些时刻是爸爸妈妈会允许去小卖部的。夏日的夜晚,蝉鸣的厉害,像是知道过不了秋天似的。暑热难耐,那时条件并不好,经常停电,于是家家户户抗着凉席睡在房顶或者是院子里的竹席床上。每当这个时候爸爸就会让我去小卖部买棒冰,阿婆几步走到屋子里的冰柜里小心翼翼的用黑色塑料袋把棒冰装好,笑眯眯的递给我。棒冰是橙色的小长方块,五毛钱一袋,白色的纸质袋上面刻着红色字体,字是什么已经忘记了。一袋里面有三个,每次都买四五袋,回家放在啤酒里面,会冒细小的气泡,杯壁上沁有细细的汗珠,也许是知道它即将消逝而留下的印记。留出几块给小孩子,不敢一下子含在嘴里,怕这凉爽结束的太快,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舔着,橘子味的,是夏天的味道。然后把用凉水冰镇好的西瓜切成块块,边啃着西瓜边看着漫天的繁星,拿着蒲扇左右扇扇。这样的日子再幸福不过了。
夏天就这样过去,小学也这样过去了。初中以后因为不同的路就基本再没去过阿婆那里了,有了少女心事和忧愁,也渐渐淡忘了阿婆。有一次放假去上街,走了旧路。路上经过小卖部阿婆看见我便唤了我过去。问我上学怎么样?哥哥怎么样?哥哥有时去她那里卖烟。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了几句便落荒而逃。阿婆站着门前站了很久。再往后刻意的不走这条路,即使要走也是到拐角处猛然加快脚步,害怕阿婆突然出现唤住我。
就这样,她们都留在旧时光里,那条原本便捷的路被抛弃,久久不修,水泥路上一步一坑,满是灰尘,下雨天更是凄惨。小卖部变得更加冷清,只有昏黄的灯照着照不明的柜台,零散的吃食摆在上面落了一层灰尘。花园里的花倒是开的盛艳,玉兰 忍冬 蔷薇还有野玫瑰。阿婆很少出门也很少坐在房口了。
高中时有一次心血来潮步行回家,走了十几公里的路在太阳将要下山之际终于走到哪了村口,不想绕远路便又走了老路,拐角处经过阿婆家时发现房门紧闭,落日的余晖涌在周围,破败又古朴。我加快脚步回到家里,吃晚饭时问起妈妈,妈妈说应该是她儿子接走了吧,她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前几个月摔了一跤无法下床。也是很要强的老太太,家里人离开的早,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等儿子结了婚之后家里人闹脾气,她便一个人搬到我们村开了家小卖部,脾气也是犟呀...妈妈后面说了什么也没听清楚,原来她是有家人的呀,原来她也年轻过呀......
现如今又过了多年,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房子的顶部瓦片慢慢脱落,墙面也长了青苔,变得潮湿。花园因无人照料杂草丛生,只有顽强的玉兰偶有幸存。小店已经被遗忘,仿佛从来不存在...
阿婆,不知道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