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概课上,我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阿照从后面踢我的板凳。我扭过头剜给她一个愤怒的眼神,她笑嘻嘻地朝我勾手示意我靠近一些。我靠向椅背,贴过去身子问她:干嘛?
阿照扬了扬嘴角,又露出鬼魅的笑,我心头一颤,深觉不安,赶忙撤回身子,可她眼更疾手更快,没等我回过身已经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兄弟,你知道后果的!”她脸上凸显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二十年来被她无数次捉弄的情景,脊背一阵凉气袭来,一声悲叹。
“我是你哥”,我咽了口吐沫,“有事快说。”
“手机拿来让我用用呗!”
“你要干嘛?”
“看会电视,我没流量了。”
“就知道看韩剧,好好听课!”
“给不给?”她拉下来脸。
“姑奶奶,我也没流量了,都被你看完了。”
“老师”,她运了一口气站起来喊,“他骚扰我!”然后一脸委屈无辜地指着我。
“哗啦”一声,整个教室的人都清醒过来纷纷看向我。“靠!”我低下头捂住了脸。
讲台上的老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拿起麦克风缓缓蹦出两个字:出!去!
阿照朝我做了个鬼脸轻声说:“中午等我去吃饭。”
我瞪她一眼,低声骂她:不等,你大爷的,我是来陪你上课的!
她又气鼓鼓的,坐下来掏出手机说:你等着。
我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无聊刷朋友圈,看到阿照发的状态:大爷,我哥骂你!他亲口说的!
这傻丫头,真是让人苦笑不得。
阿照,江照,我的妹妹,一母同胞的双胞胎,美中不足的是异卵。
二十年前,我们一同来到这个世界,发出啼哭的声音不过相隔几十分钟。
五岁之前,我们会光着屁股甩着鼻涕为了一个玩具而实施暴力迫害,会为了电视遥控器从床上打到地上,会为了争夺爸妈的宠爱而互相挤兑告对方的刁状。
五岁之后,爸妈对我说: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
那是我第一次思考哥哥这个称谓的含义,小小的我看着小小的阿照,我的妹妹,眼前这个甩着鼻涕泡、和我打了无数次架的熊孩子,此刻看起来却是那么的玲珑剔透,她叫我:哥哥。甜甜的,脆脆的,就像一颗糖,融化了整个世界。
小学时,每天早上我牵着她那像糯米一样柔软的小手去上学,下午再牵着她回家。她总是不愿背书包,甩着我的手央求我来替她背。就这样,我前胸后背都贴着书包,把她牵在右手边,在夕阳的余晖下,一步一步地踱回家,她肉嘟嘟地像块豆腐一样地乱颤,扯着我的手说:哥,你快点走啊!
初中我们不在一个班,她学习成绩反而比我优秀了,经常被爸妈拿来当做榜样来教育我。每当这时,她就会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着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我辩解说:我的成绩在学校也不差呀!
还没等爸妈开口,她就凑过来说:但是你和我比就是差了呦!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她傲娇地甩甩额头前的刘海,然后丢给我一个不屑的眼神回自己房间,留下我独自接受爸妈的思想政治教育。
这小王八蛋!
青春竟是这么的猝不及防,转眼我们都已高中。我还是以前那个愣愣的毛头小伙子,阿照却在不经意间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肤如凝脂的大姑娘了。
我看着自己的妹妹,好看的侧颜,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亮晶晶的眼睛,红润光滑的脸蛋上均匀有致地分布着弯弯的眉眼,挺拔地鼻梁,薄薄的红唇,几颗雀斑散落在鼻尖增添了几分俏皮,乌黑的长发用头绳简单束在脑后,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我突然意识到,可爱的阿照,已经十六岁了,一个女孩们最青春最美好的年龄。
我对她说:当初咱两在老妈肚子里的时候,我把好吃的都让给你了,优秀基因也让你抢跑了,所以你现在才能长得这么好看。
她撇撇嘴,说:我长得漂亮关你什么事,自作多情。
她越长大越没大没小,小的时候都是叫我哥,现在经常叫我的名字,和我扯淡。不高兴了就摆一副臭脸让我去带她吃东西,我骂她是吃货,她不以为然,反而因此更加骄傲。
我越来越对数理知识不感兴趣,成绩也越来越差,终于在高二的时候转去学习美术,随之而来的是我也要搬去分校区的画室上课。临走前我带阿照去她最爱的餐厅吃饭,给她点了爱吃的烤龙虾。我像往常一样把剥好的虾肉放在她的餐盘里,她埋头苦吃。我叮嘱她:我走了之后,你可不要被学校的那些小男生给骗了,别早恋,咱妈要是知道了我可救不了你。
她抬起头,嘴里嚼着虾肉含糊不清地回答:你这是在侮辱我的审美啊,就他们那些歪瓜裂枣,我才看不上,放心吧。
回去的时候,像小时候一样我把她牵在右手边,她不再像一个软软的豆腐,倒似一颗挺拔的杨柳,个头都要赶上我了。
“江照。”我说。
“嗯,干啥?”她抬起头。
“没事,你不觉得你的名字听上去总是怪怪的吗?”
“傻逼!”她丢给我一个白眼,“以后周末别忘了来接我回家!”
“你自己不能回家啊?”
“不能!咱两一块回家,听见了吗?”
“行,知道了!”
可终究阿照处在青春盛开的年纪里,年少的荷尔蒙总会抑制不住地迸发出来,她恋爱了。
在我学习美术半年之后的一个周末,我去接她回家。我坐在校门口对面的咖啡店,远远地看到她和一个清秀俊朗的男孩牵着手出来,她低眉浅笑,微风扬起她的发丝,妩媚动人。
“江照”,我走过去叫住她。她抬起头看到我的瞬间猛地把手抽回,脸颊上一片绯红,浮现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笑容里是满满的窘迫和担忧,像极了小时候做错事被妈妈发现的样子。
我打手势给她,她低头走到我身边,两只握着衣角互相缠绕着。我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她仰起头扑闪着大眼睛说:哥,你别告诉咱妈!臭丫头很久没叫过我哥了,我笑了出来,拖起她的胳膊说:走,先跟我回家。
晚上吃过饭我跑到她房间里问她:“你不是说看不上学校那些歪瓜裂枣吗?”她梳着头发一愣,“他又不是歪瓜裂枣”然后放下梳子趴到我背上对我说,“他很帅!”
她的长发散下来盖住了我的脸,刺的我发痒。我把她推开,站起来和她说:“你这是早恋,咱妈知道了得揍死你!”
“你答应我不告诉她的!”
“我没答应,我也不支持你早恋。”
“滚!”她大吼我,旋即又颓废地瘫在床上,一脸沮丧地说:“可我挺喜欢他的呀!”
“你就因为他帅才喜欢他的呀?”我问阿照。
“也不是,有次下课他问我可不可以请我吃饭,我说当然可以啊。他就带我去吃烤冰淇淋,好吃的不得了。我就想和他一起玩了。”
“比龙虾还好吃?”
“恩…差不多。”
“一顿冰淇淋你就被搞定了?”
“他还长得帅呀!”
“有我帅吗?”
阿照从床上坐起来翻了个白眼,没搭理我。半晌,她又忽然说:“谁让你不带我去吃烤冰淇淋的,都怨你!”
她气鼓鼓又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心头一软,揉揉她的脑袋,“下次带你去吃。”
“那你答应的事呢?”
“好了,我答应你不告诉咱妈,不过你别让他影响你的生活和学习啊!”
“知道了,知道了”,她不耐烦地把我推出去,“婆婆妈妈的,像咱妈一样。”
高三12月份的时候,我去参加省内联考,考完后自觉考的不错,便约了几个同学出去喝酒勒串。正喝到兴头上时,阿照突然打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哭泣声。我问她怎么了,她哑着嗓子回答:“哥,我失恋了。”然后嚎啕大哭。
我和同学打了招呼,立即赶去她宿舍楼下,逃开宿管大妈的阻拦进了她宿舍。她披头散发的缩在床尾,噙着泪珠的眼睛肿的像个核桃,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地上扔着一团洇湿的纸巾。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哥”刚叫出口剔透的泪珠就从眼眶滑了下来,我赶忙坐到她身边,用手给她抹去眼泪说:“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就是失恋嘛,没事儿没事儿,你还有我呢。”
她趴在我怀里,哭的更凶了。
我把阿照抱在怀里,她趴在我的肩头,我能闻到她的气息,能感受到她的心跳。那一刻,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是阿照的哥哥,是她难过痛哭时依赖倾靠的臂膀,是她孤助无依时的港湾,即使我只比她大几十分钟,可这几十分钟给了我作为一个哥哥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我要努力护她、温暖她,对她宠溺无涯,给她更美好更快乐的生活。
我轻轻拍着着阿照的背说:“别哭了,我带你去吃烤冰淇淋。”
她哽咽着回答:“不要吃烤冰淇淋,我要吃小龙虾!”
十几年来我第一次帮她梳头,动作生硬笨拙,疼的她呲牙咧嘴。她说:“长这么大,你都没给我梳过头,你这哥当的多不够格。”
我说:“恩,以后我天天给你梳。”
“才不要,你这么笨,不得疼死我呀!”
阿照撇撇嘴笑了,脸上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我说咱爸妈真偏向你,把酒窝都遗传给了你,也不分给我一个。她鼓着红肿的眼睛看看我,又撇撇嘴,拉着我去吃小龙虾。
我把剥好的虾填进她嘴里,问她:还难过吗?
她点点头不说话,我看到她眼睛又泛红,不敢再问下去,默默给她剥虾然后看着她满足地吃下去。
我以为阿照会像吃一顿烤冰淇淋就决定恋爱那样再吃一顿好吃的就会忘记失恋这件事,可是我错了。阿照不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对于爱情有了自己的见解。这段消耗掉她近两年青春时光的初恋对她来说意义深重,她最单纯朦胧的情感,她的快乐、悲伤都倾付其中。她曾为了这段感情托腮凝思、痴痴傻笑、欢笑心疼,这是她记忆里的一场大火,一段无法忘却的记忆,她还不能释怀。
那段时间,她总是一个人直着眼睛愣着走神发呆,听不进课,没有心思学习,成绩下滑的厉害。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没有办法把她从这潭泥水里拖出来,还好我联考已经考完时间空闲了许多,只好每天去陪她逗她开心。
美术省内联考我的成绩不错,被老师推荐去参加Q大的自主校考,Q大的设计专业的排名在全国是TOP10以内,我欣然同意。去Q大赴考前一天,阿照突然问我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她想散散心。
我帮阿照请了假,带着她一起去了Q大。最后一场考速写,她站在考场教室的窗外冲我笑,她的嘴巴无声地开开合合,从她的口型看,我能读出来:哥,加油。速写考试四十分钟的时间容不得浪费一秒钟,我朝阿照做了个手势就埋头画起来。考试题目是“女青年穿夏装吃饭”,我脑海中第一个闪现的就是我带阿照吃小龙虾的场景,这个场景我太熟悉了。我闭上眼,脑海中闪现出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阿照爽朗的笑脸、隽秀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别在耳后的垂发,还有她那油腻腻的不断咀嚼肉嘟嘟的嘴巴,三十分钟后,我完成题目。我朝阿照举起画板,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然后捂着嘴哧哧地笑。
我走出考场,她蹦蹦哒哒过来垮住我的胳膊说:“没想到,你专注画画的时候看上去还挺帅的。”
我调侃他:“你以前不是说我长得丑吗?”
她拧了我一把:“以前就是丑!”
她拉着我在Q大的校园里闲逛,看见什么都好奇,不停赞叹大学生活的美好。我问她是不是羡慕了,她害羞的笑笑说是啊。
“那你这次能考上吗?”阿照又问我。
“你觉得呢?”
“能。你把我画那么好看,肯定能!”说完便自己兀自地咯咯的笑。
晚上在回去的火车上,我轻声问阿照还难过吗?她歪在我肩上想了一会,说:“虽然还是会想念,但不再难过了。”我拍拍她的头说:“要不你也考Q大吧,咱两还能在一块。”
“好啊!”她眼睛一亮,却又暗淡下去叹一口气,“可是我最近几个月都没怎么复习,估计考不上!”
“你这么优秀,小脑袋又聪明,回去以后好好复习肯定能考上的。”
她认真地点点头,忽的又歪着头问我:“等咱们考上大学给我画一副像吧?”
夜色弥漫,火车弯进山道,辽阔的荒野和天空星星一颗一颗垂在窗外打下来幽暗的蓝光,繁密的山林树木、暗暗淡淡的灯火在车窗外呼啸而过,我听的到阿照轻微的呼吸声,募的眼睛湿润起来,但心里却是安稳,把她搂在怀里说:“好。”
乳汁般粘稠的夏天,伴着聒噪的蝉鸣和蛙叫,我们高了考、毕了业,然后迎来了我们十八岁的生日。
她坚持要自己DIY一个蛋糕,金黄酥软的面包底上铺着一层白灿灿的奶油,上面用草莓果酱歪歪扭扭地写着:哥哥妹妹生日快乐。她拉着我许愿、吹蜡烛,往爸妈脸上涂奶油,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讲我们小时候的趣事,每次听到我的糗事她总是哈哈笑个不停。临睡前,她缠着爸妈问当年早出生几十分钟的那个会不会是她,是不是爸妈记错了。在她无比期待的眼神下老爸认真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便垂头丧气的回了房,半夜又给我发信息说:兄弟,我真的有可能是你姐!
我成功被Q大录取,可阿照却落榜了。我气冲冲地去问她:谁让你把志愿全填Q大了?
她窝在沙发里无辜地望向我:是你说让我考的。
“那也不能全填这一个!”
她眼眶上慢慢绕起一圈淡红:“你考这么少都可以,我比你多那么多分为什么不录取我!”
“我是艺术生,咱俩能一样吗!”
她嚎啕大哭:“我也要当艺术生!”
最终阿照选择了复读,我开学走的那天,她和妈妈一起给我收拾行李,她不肯去送我,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你先去熟悉敌情,等我明年和你回合。”我刮刮她的鼻尖说:“加油。”
“我走了。”我轻声说。她挥挥手。我再看了她一眼,阳光下,阿照眼睛明亮的微笑着,轻盈的身躯像一朵温婉的蒲公英。
阿照没有食言,一年后,她考入Q大法学系,成为我的学妹。
我答应过给她画像。她端坐在我的面前,秋水淡眉,清风玉肌,纤瘦的腰和颀长的双腿凸显出她曼妙的身体,灿如春华皎若秋月,让我如痴如醉。
我写生回来给她带了礼物,送她的时候正赶上她要去上毛概课,她嫌上课无聊,便拉着我去陪她一起上课,然后上到一半被赶了出来。我坐在教室外的楼梯上回忆了这些,无比温暖。
她下了课蹦蹦哒哒地拉着我去‘时光之旅’吃饭,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阿照,从她眉眼间映出的尽是她熊孩子的模样,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笑啥?”她抬起头把飘落的发丝别在耳后。
我弹她一下脑壳说:“从小到大,我的零花钱全用来给你吃饭了。”
“那谁让你是哥哥呢,谁让你早出生几十分钟了!”,她扭过头去喊:“服务员,点菜!”
是啊,谁让我是哥哥呢!
我想起十八岁那年生日许下的愿望:阿照啊阿照,我亲爱的妹妹。愿你能如阳光,温暖而不炙热。愿你不尝艰辛,不必成熟,不辜负这世间的美好,一生清澈明朗,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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