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坐在曾经熟悉的这个地方,等了好久,好久。我把日光,消磨粉碎成了漫天繁星。
本应走进我生命里的未来,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空间里。亦或是,我迷失在了过去。
我想告诉你的,是一个有关逝去的故事。这个故事没有跌宕的剧情,和讲述它的人一般,平淡无奇。
曾经,有一个雪人。它蹲坐在冰天雪地中央。片片纷扬的雪花从高空跌落下来,漂浮在它的身上。于是,它逐渐成长,健壮。
雪人,是爸爸在雪地里冻红了双手做给他可爱的儿子的。他给雪人缀了黑色卵石当作眼睛,插上红萝卜做鼻子。男孩儿拿来自己曾经用过的旧手套,插在雪人树枝做的胳膊上,做了它的手。他并不知道,雪人是不需要温暖的,因为它不怕严寒风雪,因为它没有生命。
男孩儿看着堆好的雪人,兴奋地围着它满院子里打转。他边拍手边欢声大叫。男人就站在一边,满意地微笑,然后点起一支香烟。我看到,他呼出口的香烟在寒雪中袅袅上升,丝丝缕缕和雪花融合在起来。在青灰色的苍穹的映衬下,显得好美。
男人长嘘一口粗气,仿佛干完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满意地进屋了。他透过蒙着雾气和冰凌花的玻璃窗,满眼慈祥地凝望着窗外的孩子,和雪人。两个都是他精心的得意之作。
男孩儿在院落玩耍,男人也开始专注自己的工作。男孩儿用红色的塑料小红桶装满院子地上刚落下的新雪。然后,将它们用胖乎乎的小手拍打在我的身上。那颤微微的小手,隔着厚厚的棉手套,将一丝温暖的体温抹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里晃悠悠,一个颤栗。
我渐渐胖起来,变得不规则起来,像一个失型的相扑选手。男孩儿看到自己手中诞生的作品,开怀大笑。男人被笑声吸引,向窗外伸出头,他的样子印在玻璃窗上。男孩儿一个人玩得很开心,他又转回头放心去工作了。
他东跑西转地将白灿灿的新雪填塑料小红桶里,做着重复的工作,乐此不疲。院子里的新雪留下他了黑色的脚印,像斑点狗身上的小花纹。他寻到门口,路上积蓄一夜的厚厚的白雪是那样洁白耀眼,蓬松的仿佛抹着厚厚奶油的蛋糕……
如果,那个男人最终可以预料他最心疼的儿子会因为他亲手做的雪人而离去,那么那天他一定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或者,他根本不会让男孩儿靠近这可恶的雪一步。人都这样,因为恨一个东西,与它相关的其他东西也都难以幸免。
男孩儿手提红桶,那么欢愉地跑出了院子,消失在我的视线……我能想象到他蹲在厚厚的积雪里是怎样专注的神情……一辆载满原木的大货车从远处驶来……男孩儿听不到吗?他耳朵上带着暖暖的棉耳套。那是男人在他临出门是套在他耳畔上的。
我看向窗里,男人啊!快转头,快啊!车来了,快去看看男孩儿吧,他蹲在雪里……还没回来……没回来……
家里突然之间就寂寞了,比整个冬天还寒冷,再也无人多关注一个臃肿而丑陋的雪人一眼。没有了那孩子,我成了多余,甚至成了令人伤痛的疤痕。
我寂寞地站在雪里,周围空寂一片,仿佛这个世界消失殆尽唯独遗漏下了我一人。为什么呢?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为什么男人将我一手一手做出来,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却又在一夜之间将我抛弃在雪里,从此置之不理。因为我品尝过了被人用手拍抚的温暖,有人陪伴的欢欣,所以,寂寞和寒冷,如今都成了我不能承受之重。
我落寞地站在院落里,我开始变形。我的生命已不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相关。我静静地注视着温暖的屋子。我看到窗内的屋子是昏黄的灯光,散发着橘色的光芒,有厚厚的沙发,有绒绒的地毯,还有燃烧着大火熊熊的壁炉。
这是我从未触碰过得世界,与我隔绝着生死的另一端。我望着壁炉内闪耀着的火焰,它们像妖精的尾巴,摇晃着,在空中变幻多端……
我开始看得出了神。我仿佛走进房间,伸出枯枝的手去触摸那些柔软而又眀艳的火焰。我的脸上,第一次映出了红彤彤的火光。我激动地渴望着,每天如此,每刻如此。
如果我能走进屋子,站在壁炉边,伸出手去触摸那些柔软的火焰,这该有多幸福……可是,我知道这仅仅是奢望。
有一天,机会突然从天降临。
院子里来了一个调皮的小男孩。他蹑手蹑脚将我抬进一个大纸箱,把我搬进屋子里。一进去屋内,我的身体轰的一下就浑然冰释,好舒服啊!浑身变得轻巧起来了。我像要羽化一般,看见自己身上有隐隐约约的水汽在升腾着。那白白的水汽,仿佛很久之前男人口中呼出的香烟……
调皮的小男孩将我放在壁炉的火焰边上,火舌开始朝我喷涌,向我跃跃欲试。在触及我的同时,又迅速抽回,并发出滋的响声……我又害怕又激动。我咧开了嘴巴大笑,大笑。我的红萝卜的鼻子都被笑得掉在地上。渐渐地,我似乎蒸发的速度变得更快了。我的身体灼烧着,隐隐作痛,但我并不难过。我看到我的一只黑色卵石眼睛已经流到地板上。我的通体也在橘红色的火光中逐渐通透发亮,映上了火焰橘色的光点。我的身体,有了另一部分。我融化的越来越快。最终,成了无形的水,留在了壁炉边。
男孩看呆了,望着脚下的一大摊液体,莫名其妙的大哭。我看到了,他的眼角也留下了一种看似透明的液体,居然和我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