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村口,给阳阳妈妈打电话,她要我去村外的制衣厂。我心里嘀咕,在制衣厂怎么送教?不过,或许人家家在制衣厂呢。
这样想着,就到了制衣厂门口。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东头放着几辆电车,横七竖八停在开着的一个小门旁。当我撩开小门的塑料胶带帘子探头探脑向里望去时,发现这是一个大厂房,里边摆着不少机器,有十几个女工正埋头在机器上缝制,每个女工的身旁都有一大堆半成品的服装。
我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正准备转身离开,一个穿玫红色外套的年轻女工站了起来,朝我喊:“张老师吧!”我马上站住。“我是阳阳妈妈!”说着她向我走来,清瘦的面庞带着谦卑的笑容。“孩子和谁在家?”我又准备出去,猜测她大概是要带我回去的。“带着呢,就在这儿。”听了这话,我愣了一下神。
她领我向车间走去,在厂房中间的一排机器过道上,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背对着门,面朝着机器坐着,她穿着黄色的外套,在一大堆灰色的布料旁边很是显眼,乌黑的浓发扎成了丸子头,露出后边细长的脖颈,让人想到应该是乖巧的样子。
到了她跟前,我发现她是反坐在一个小椅子上的,双腿插在椅背的空隙里,两臂抱着椅背,垂着头,额头抵着椅背最上面的一道横木。“阳阳,老师来了,快抬头看看老师。”阳阳妈柔声说着,那孩子没有反应,依然低着头。“老师,孩子怕生啊。”说着,她在那堆半成品衣服中扒,好几下才扒出一个小凳子递给我。我坐在孩子旁边,还是看不见她的脸,有口水从她的嘴里向下滴,旁边机器“嗒嗒”地响着,我心里莫名的一阵心疼,赶紧掏出纸巾摸索着给她擦。
“老师,我来。”阳阳妈赶忙伸手从机器台子的一角抓过来一个袋子,拿出一卷卫生纸,顺便拿出一个装花生仁的塑料袋放在地上。她扶起了阳阳的头——苍白的皮肤,鹅蛋型脸蛋儿,高挺的鼻梁,黑白分明的大眼,一张很标致的面孔。孩子的目光一触到我的目光,马上羞涩起来,头又低了下去。
“阳阳,那谁呀?”旁边的人干着活头也不抬地大声问。“阳阳老师!”阳阳妈妈的声音也很大。“啊,阳阳也有老师啊!”又有人边大声说边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马上又落在了机器上。“阳阳,写不出来字,老师要敲头了!”又有人在大声说,引得一阵笑声,但马上被机器的“嗒嗒”声淹没了。
“阳阳,吃生生儿。”阳阳妈继续扶她的头,手从塑料袋里抓出一把红仁花生,在孩子眼前晃动。那孩子头抬起了一点,侧着脸开始笑,口水又流了出来。“老师,您来看孩子,在这儿一口水也喝不上。真是谢谢你呀。”她边给孩子擦口水边跟我说,语气里满是歉意。听了这话,我倒是不安起来,马上拿出课本,准备给阳阳讲解。
“阳她妈,你做好的给我抱过来,我这边做完了。”里边有人在大声喊。“好,等一会儿。”阳阳妈妈应着,然后看着我,“张老师,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情况上一个老师没和您说吧……您看这孩子……”她的目光里又满是歉意。送教这么多天,见过了太多无法沟通,无法交流的孩子,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瞬间升起了一阵悲哀,为这孩子,也为自己,因为我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看着阳阳,她的头还是深深垂着,我忍不抚摸她头上可爱的小丸子,她突然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我,像一头受惊的小兽,目光中有惶恐,有不安,也有烦躁。“她听不懂我们说话吗?”我小声问。“懂,不会走,不说,怕人。”阳阳妈妈脸上的笑容没了,她的声音也很低。
我低头看孩子的腿,穿过椅背的缝隙长长的伸着,有三分之一放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阳她妈,你先让老师和孩子说,把做完的给我抱过来,急着赶件儿呢!”那边又在叫她。她应着,向我歉意地笑笑,弯腰扛起身边的一大堆布料向那边去。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几乎埋在了布料之中,我觉得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此时,我真的不能再做什么了。
“耽误你干活了。”我觉得我在道歉。“没事儿,谢谢学校这么关心孩子,到这儿,连口水都喝不上……”她要送我出来,我摆摆手,快步走出了厂房。
厂房外,阳光明媚,春风和煦,不远处的村广场上几个辣妈靓母正在和孩子嬉戏,欢快的笑声飘荡在空气中,浸满了蜜汁。我的眼前不由出现了阳阳妈那清瘦的面容,满含歉意的双眼,和那几乎被埋在布料中的单薄身影。她,也是一个年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