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系

很多事犹如天气,慢慢热或渐渐冷,等到惊悟,已过了一季。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秋意初现,昨晚下了一场雨,夏日的热气一下子被扫荡得无影无踪,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有风吹过,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身疙瘩。

清颜刚下公交就打了个寒战,双手抱着自己匆匆赶路,前面不知道发生什么围了一圈人,她向来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跟中了蛊似的直直往那边走。

“作孽啊,多可怜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看这样子也是活不成了。”

人渐渐地散了,人们的关心都有限,何况是漠不关己的事,清颜看着蜷在垃圾堆旁的小狗觉得身体更冷了些。她蹲下来看着它,小狗的毛发都糊在一起,身上沾满各种颜色的漆,苍蝇在旁边四处飞。

清颜抿着嘴刚想起身的时候,看到它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对上了它的眼睛,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又铺天盖地把她卷入不见天日的绝望中。她握住拳头,觉得心都在抖,她想救它,又看到它可怖的伤口,童年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地方又开始痛,她对自己的迟疑感到挫败。

“没有那份心就不要假装善良。”

清颜被忽然出声的男人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脱下外套把小狗抱起,他的眼神比秋日的清晨还冷,她张了张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像被看穿了心底的劣性,她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晚上她又做噩梦了,那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少女轻飘飘地从楼上坠落,她似乎听到了骨头砸在地上的声音,看见了血肉横飞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跟他们一样,都是施虐者!”

清颜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她出了一身冷汗,黑漆漆的屋子仿佛心底的漏洞,空荡荡的,石头砸进去能听见回响。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泪缓缓地从眼尾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入她的呜咽声中。

她跟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没什么不同,她怯懦,胆小,空有不真诚的不忍,够不上善良,她怕下一个对象是自己,所以缩在角落袖手旁观,她是雪崩前落下的雪花,她有罪。

长期噩梦连连,加上不见天日的加班,镜子里的人眼里没有半点光。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发呆的时候,脚边忽然出现一只毛茸茸的小生物,它欢快地摇着尾巴,大大的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见她还在发愣不理它,委屈地垂下尾巴低着头。

清颜笑了笑,把地上的小生物抱在腿上,她认得它。

“你好了啊?变得这么漂亮了。”她顺着它的毛发,由衷为它开心。

“小希,过来。”

小狗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男人,又扭过头蹭着清颜的手。

清颜把它放下来,“去吧,你的主人叫你呢。”她没有看他,也不想看他,看着小狗跑回去就收回眼神往回走,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轻了些,它没事,她的愧疚感才能少一些。

下雨天总是让人心情低落,人的欢喜是不是能到天上去,悲伤蒸发多了,就会凝成雨水变成云朵的泪水哗啦啦地掉到地上,没入泥土里。清颜坐在公交站的椅子上躲雨,雨势越来越大,头顶上顺着棚子滑下的水珠溅在地面反弹回来,她回过神的时候裤子已经湿了大半。

公交车没来,出租车也打不到,她叹了口气,回想这个月发生的事,真是诸事不顺。忽然一辆车停在前面,清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上车。”车窗摇了下来,男人手指点着方向盘,看了眼她被浇成了两截颜色的裤子神色有些微妙。

清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生怕他反悔。

车里的氛围很尴尬,幸亏还有音乐播着,不然干得能媲美沙漠了。她靠在窗上,外面的雨声砸得耳朵有些疼,今天她本来不想来的,她对学生时代没什么好的回忆,只是耐不住好友劝说还是参加了所谓的同学会,今晚大概又不得安生。

人的记忆真的有限吧,不然为什么大家都是一派和气生活美满的样子,剩她一个噩梦缠身不能安眠,孤零零得像混入其中的鬼,他们笑得大声,她只能跟着露出半人半鬼的样子,僵硬得像尊石像,没人再提起那颗因他们陨落的星星。

“那天是我话重了。”

“啊?”清颜从自己的回忆里抽身,反应了几秒才回过神,“你说的没错,我是不善良。”她的心早就是半黑半白,装不来阳光明媚的样子。

古蔺看了眼镜子,后座的人脸色发白,神色游离,没有半点交流的欲望,于是他也沉默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闲心去做顺路人,现在的人都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抛开表层的皮指不定是人是鬼,所以他一开始就不喜欢她。

被他带回家的小狗很怕人,除了自己平时看到人都是躲着走,居然对她这么热情。动物的感情向来比人简单,所以或许她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不堪。

清颜匆匆道谢,拿起包包就冲进雨中,古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等到人都看不见了才收回眼神,后座上被她遗漏了一本书。他拿过来翻了几页,没什么兴趣,忽然一张照片轻飘飘地落下来,看见上面的学校,古蔺挑挑眉,想到家里一无是处只会闯祸的妹妹,好像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哎,你认识一个叫清颜的女生吗?跟你同届。”

“拜托,大哥,学校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认识,话说谁这么倒霉被你看上了?”

“我记得最近刚出了一个包你好像很喜欢?”

“给我一小时!”

古蔺靠在座背上,车里的音乐还在播着,混着外面的雨声显得有些伤感,照片里的女孩面无表情直愣愣地盯着镜头,跟周边喜形于色的人区分开,格格不入。

咖啡店里放着悠扬的音乐,看着前面的大楼,古蔺手指有节奏地敲点着桌子,从他不靠谱的妹妹嘴里得来的信息确实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二班的,叫清颜,名字还挺好听。他们班出过人命,听说是因为校园暴力。她以前挺害羞内向的吧,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沉默寡言了,反正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也融不进去。”

“你好,一杯美式,冰的。”

清颜总觉得有视线落在身上,皱皱眉看了下四周,窗边的男人笑着朝她招招手。她不知道为什么哪都能遇见他,这人不是不喜欢她吗,之前还冷言冷语的,现在又笑脸相迎,让人心里发毛。

“清颜是吧?我叫古蔺,正式认识一下吧。”

“哦,你好,那天我好像漏了一本书在你车上,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给我吗?”

“嗯,一会拿给你。”

清颜抱着狗狗坐在沙发上,厨房里的热水壶轰隆隆地滚着水,升起的白烟朦朦胧胧,他的脸也变得有些模糊,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坐在这里,一个陌生人的家。被手心的潮湿感拉回思绪,她低头挠挠小狗的下巴,“这么开心吗?”

“它好像很喜欢你。” 古蔺拿着两杯水走过来。

“是吗?”清颜把它抱起来举在面前,它的眼睛很亮,清澈得仿佛能看进人的内心,她本该是害怕地回避这样的目光,却是抵着它的额头,轻声地说,“对不起。”

古蔺靠在沙发上看着她,她穿着红色的裙子,这么张扬的颜色并没有给她带来半点神采,反而衬得人有些孱弱的病态,她的脸透着不健康的白,素白的脸上未沾一点粉末,眼睛总是低垂着不敢与人对视。

“跟你没有关系。” 古蔺不着头尾地说了一句,“你不用这么自责。”他低头看着她放在腿上的手,白皙的,纤长的,指甲带着粉,忍着牵住的冲动,认真地看着她说,“我陪你去看看她吧。”

清颜睁大眼睛,她没追问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件事,也没去探究为什么他的态度转得这么快,她只是觉得心里那处堆满灰的地方被震了一下,于是灰尘稀稀落落地飘下来,光终于找到了入口争先恐后地照进来。

她被拉进怀里,太温暖了,所以她被烫得淌下眼泪,她用力地抱着他,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救救我,救救我吧。”她小声地呜咽,从楼上坠落的人不止一个,有的人身体碎了,有的人心脏死了。

古蔺紧了紧手臂,他其实对现在的情况感到迷惑,实际上从遇见她开始他的表现就一直很不正常,无论是出言讽刺还是多管闲事,他明明不喜与人接触的。怀里的人太瘦了,骨头硌得他胸口很痛,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久不起波澜的心爬满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从墓园里出来后,清颜的眼睛都是红肿的,但是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终于能在阳光下大口大口地呼吸。古蔺看着她的脸愣了一下,从认识到现在,他都没见过她这么明媚的脸,像乍现的春光,像蜕变的飞蝶,他被惊艳得红了脸。

“喂。”古蔺别扭地喊住她。

“嗯?”

“小希想你了,”他的眼神飘忽,“我们去溜溜吧。”

“好啊。”她看着他的别扭的样子,憋住笑。

回去的路很长,树影飞快地往回倒,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身上,整个人暖洋洋地发懒。她伸出手挡在面前,看着它被阳光包裹着,像镶满金光。

“我以前很怕狗的,”她忽然开口,“小时候被咬了一口,打了一个月的针。”

古蔺抿着嘴看了她一眼,“痛吗?”

“还行,一开始只是有点麻麻的,后来掀开衣服看发现压印很深,伤口滴着血,忽然就觉得好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但是有些事她就想告诉他。

我不是个好人,害怕的东西一大堆,总是想把自己包裹在安全区里,后来安全区不能豁免地被殃及,我整日惶惶不安。你如果踏进来了,能不能拉我一把,我许久不见阳光,好想出去看看。

“愈合的伤口以后不会痛了,”他顿了顿,“我会一直陪你。”

“一直吗?”

“嗯,一直。”

“一直是多远啊?”

“清晨的豆浆,晚间的牛奶。”

我们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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