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好友生日，我们一行六人一起去吃了一顿自助嗨皮。
炸鸡、烤串、炒菜……寿星大萱来者不拒，甚至占肚的饺子、炒饭她也吃了三四盘。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都停了筷子，习以为常地等着她。
大萱仍然奋斗在一线。在干掉一盘虾、一盘堆得冒尖的鸡排、一杯750ml的橙汁外加作为happy ending的巧克力冰激凌后，大萱擦了擦嘴，抛下一句“等我”就慢腾腾地拎着小包进了卫生间。
五分钟后，补好妆的大萱风情万种地走了出来，肚子和小腹平平坦坦，一点儿也没有我们峰峦叠嶂的体验。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们都知道大萱是“兔子”，也就是神经性贪食者。
“兔子”们，会在每一次暴饮暴食到达极限后，通过催吐，把胃里吃进去的所有东西吐的干干净净。
2
雅伦是大萱的好朋友，也是一个网络平台上的小“吃播”。
在视频里，她可以就着1.5L的橙汁或牛奶吃下100个寿司或者十桶藤椒牛肉面。
而且，她看起来永远是又瘦又美的。
镜头前，雅伦一边和网友聊天，一边保持着速度吃那些重复的食品，看上去对从开始到最后的每一口都怀有极大的享受感。
吃着美食的同时，她也介绍味道，从始到终的口感似乎都是不同的。
关掉摄像头，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雅伦挺着大得变形的肚子进厕所，熟练地弓起身子像一只巨大的海虾――冲着马桶吐出刚才吃进去的一切食物。
以前刚开始的时候，她吐得很费力：手指不停地抠喉咙，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直到筋疲力尽倒在地上……
后来娴熟了，手指入口轻轻触碰喉咙的两个点，就能轻而易举地吐干净。
再后来，甚至连手都不用，弯下身子，想吐，就能吐。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好吃的食物，只有好不好吐的食物。”雅伦说。
3
雅伦做“兔子”已经有五年。回忆起那个契机，首先是家庭关系不和睦的背景。“我也胖过。”她笑说。
雅伦最胖的时候是初中，身高不到160的她到过140斤。
“那时爸妈经常吵架、冷战，我一害怕就喜欢吃东西，很快就胖了。但还是想吃，吃完又很后悔。直到有一天，我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难受呕吐，就一下子找到了这种不会变胖的方法。”
不到两年，雅伦就由140斤掉到了不到80斤。
起初是自己一个人，后来也进入了属于他们的圈子。
“在别人眼里是正常的朋友，只有我们心里清楚，我们揣着秘密呢。”雅伦挑眉生动地笑了一下。
“兔子们”偶尔也聚在一起，在小山一样的食物里穿梭，毫无顾忌。想吃多少、能吃多少吃多少，没人拿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们。
“以前还会跟一两个要好的朋友承认我是贪食者，后来变得不愿意再去说，也不太愿意和他们（普通人）相处，因为很多时候都麻烦。渐渐的，朋友圈子就小到只剩我的同伴。”雅伦用“同伴”来称呼和她一样的人。
大萱是因为生活压力无处排解，在经历了两个多月的由暴饮暴食迅速肥胖，到拼命节食减轻体重秤上的数字，再到控制不住回到暴饮暴食之后，认识了雅伦。
“我（成为“兔子”）还没有很久，看着体重很快地掉，还是挺开心的。”大萱说。
4
对于初入者来说，可能确实会有开心的感觉。但是雅伦完全颠覆了这种观点。
“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因为尝到了甜头才决定加入，但是时间一久，这个事情的后果比任何人想的都严重。”雅伦皱着眉头说。
在刚刚开始的几个月甚至半年内，“兔子”们会有无所顾忌吃美食的快感，部分人还会有减重的开心感。
雅伦想起自己加入那一阵子：“那时觉得很好，想吃什么就买很多很多来吃，吃到肚子快要爆炸开来，然后找个厕所把它腾空。”
随着快感的上升，阀值也随之水涨船高了。
不再满足于吃进去的，而更关注自己吐没吐干净。
吃东西不再享受，吐干净的一瞬间快感才是极致的追求。
他们知道了多喝饮料会更好吐。饭后来点儿冰激凌，食物才会顺着食道划出来。暴食之前先用容易嚼碎的水果垫底等等等。
“你会感到越来越强烈的羞耻感。慢慢的，每一次吃过东西，你都会有强烈吐出的愿望。每吞进肚子一口，你都会感到胃很沉很重，而那个时候的你是无法容忍这种感觉的。”雅伦说。
与痛苦并存的，还有吃某种食物或者吐得痛快干净（称作“涌”）所得到的强烈愉悦感。
“矛盾，有时候感觉整个人要精神分裂了。”
5
雅伦在直播之外，已经尽量克制吃完就想吐的冲动。平时，她也控制自己不要一次性吃太多东西，逼着自己吃正常的、有营养的饭菜，然后遏制着肠胃和内心的翻江倒海。
“太痛苦了，真的。”
有兔龄比较长的“兔子”，一天会暴食（称作“撸”）和吐（称作“生”）四到五次，生活中心全在吃和吐上。
过度而又长期的暴食和催吐，对他们造成很多伤害――“兔子”们的通病，大多就是，因催吐造成的胃液逆流侵蚀食道和牙齿，造成哑嗓和烂牙。永久性的手部伤疤（雅伦有一颗虎牙，右手食指根部关节有疤痕）。吸收和消化系统崩溃，肤色暗沉，内分泌紊乱……
除了身体上的影响，更严重的是心理方面。
“我根本没有吃美食的快感。”刘长友说。他是圈子里的，大一加入，兔龄三年。
“我现在总感觉我吃东西像一头野兽。那些烧烤啊各种面食啊，吃太多了，现在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吃，但是我的身体让我养成了习惯，一吃，我就不可能停下来。”
也有资深“兔子”说这种行为可能是一种动物本能。
有的人因此患上严重的饮食碍――
“吃了就想吐。”
“我的胃里不能有东西。”
“给我可乐/我不吃这个，不然不好吐。”
有的兔子喜欢嚼吐，吃进口的食物不经过喉咙，咀嚼过后直接吐出。
这样的兔子，他们吃东西时面前总会有一座小山一样的食物残渣。
“不想和他们一起聚餐。”雅伦和刘长友都说了这么一句话。雅伦又补充了一句：“这倒不是说我觉得我们比他们能好到哪儿去，也不是什么奇特物种的鄙视链，单纯是恶心。”
喜欢嚼吐的兔子一般也不愿意和其他兔子一起用餐。有些日常抠吐的兔子独自就餐也会嚼吐上一两次。“自己的话，就不会嫌弃了啊。”大萱说。
6
在网友兔子们聚餐的时候，雅伦经常能看到很多孩子，有的甚至只有十三四岁。
他们有的是真的享受吃进几斤的美食，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更多的，是早早就忘记吃的乐趣，只是为了一瞬的快感而机械地往嘴里塞食物。
他们中的很多人，想要无节制地暴饮暴食，又不愿承担肥胖的后果，催吐完成后，又感到浓烈的羞耻感。
这是一种变相的依赖。这种依赖多因曾经缺失，才演变得无法控制的强烈。
“兔子”们很多是学生，家庭关系往往是最大的导火索，因为孩子们的世界，最大的就是父母。
父母吵架不顾及幼小的孩子，孩子劝父母也不听，有的甚至把气撒到孩子身上。这时他们能控制的，就只有吃和体重。
从父母身上找不到安全感，就从吃和体重上找。这是大多数小“兔子”加入的诱因。
有些家长发现孩子的状况，用暴力和强迫来为他们“治疗”。
打骂、逼着他们吃很多东西，规定时间内不能上厕所……
被这样对待过的孩子，暴食和催吐发展得更猛烈，雅伦就是一个例子。
“刚开始没多久，我爸我妈就发现了。他们给我请了两个月假，然后每顿让我必须吃三碗饭，加上菜呀之类的东西，然后看着我，不给我机会去厕所吐。”雅伦说。
两个月后，雅伦回到学校，同学和老师都问她“你怎么胖这么多”，这一句话让她又开始暴食和催吐，直到现在成为资深兔子。
“开始也没有这么大的瘾，后来想控制也控制不住了。”
7
现在，越来越多的兔子想要戒断这种瘾。有的人成立了“戒断小组”，一起聚餐时并不看谁吃的多、吐得干净，而是互相鼓励吃适量的食物，并消化掉。
“很多时候，看着同伴们吃了东西以后忍不住想吐的呲牙咧嘴相儿，真的挺有意思，”雅伦说，“不过也挺心酸的。”说着，她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食材――番茄炒蛋、白菜熬豆腐，那是她的午餐。
“我现在办了健身卡和舞蹈班，多运动一下，也许吃就不会有负罪感了吧。”她说，“毕竟，还是想……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吃饭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