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山秘径
01 崖间险桥
“让他平安吧,让他平安吧!
无所不能的阿胡拉。
若是有人暗算
就让他毁于土尘
身披合身的战袍,
静静坐在篝火边,
若是拿起弓与箭,
只为了射杀恶人!”
李天水没想到沙雅老人高歌竟是如此激昂,他近日滴酒未沾,血却有些热了。
这首突厥名为“阿曼·博尔孙”的祝歌,李天水已在草原上听过很多回,也听汉人唱过,
早已熟知每一个字意。但今夜沙雅老人以突厥语唱来,竟觉分外真挚。
这老人有时令人生畏,有时又让人从心底泛上敬意。
回荡不绝的歌声中,杜巨源已牵着一匹马,缓缓消失在木桥尽头的黑暗中,随后是王玄
策。
阿罗撼执火凝立桥头。火光虽亮,却被山风刮得忽明忽暗,桥上的人也是时隐时现。桥
这头听得见远处木板的“吱吱”声。
不一会儿,对面亮起了两团火光,众人方松了口气。
云郎牵过玉机的手腕,来队后欲扶她上马。沙雅却摇了摇手,“这姑娘并不善骑,你有几分把握?”
云郎一愣,低头思索片刻,便燃了火,左手执火,右手牵着玉机,走上了桥。
桥两侧没有护栏。二人行于桥板正中,走得很慢。李天水看出是玉机走得太慢,云郎刻意放缓了步子。
走得越慢,“吱吱”声反而越重,玉机的身形仿佛还有些晃动。
好在半炷香工夫后,对面又亮起了火把。
智弘和尚躬身略施一礼,请米娜先行。
桥头的阿罗撼欲接过米娜的背囊,行于米娜身后,米娜摆了摆手,手持火珠子,轻盈地掠上桥头,长发披风左右飘舞间,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直到智弘和尚踏上桥面,阿罗撼仍定定地看向木板桥黑暗的尽头。
智弘如履平地般从容走了过去。
桥这边只余下李天水、阿罗撼、沙雅三人。沙雅的嗓音已有些发哑,歌声仍未断绝。
阿罗撼走到李天水面前,用他的喉音说了一句话。
“让我带走两匹马。”
李天水点头,转身轻呼了一声,随后发出一串“呼噜噜”的清亮鸣。身后的四匹马同时摇起鬃毛,嘶鸣起来。却有一匹灰色骏马,慢慢跑了出来,跑向阿罗撼。
“这匹是你的马。”李天水对着阿罗撼笑笑。
阿罗撼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话,踩着镫子飞身上马。提了提缰绳,轻唤了两声,那马仍是慢跑着过了桥头,一颠一颠地向黑暗中行去,人马背影平稳而优雅。
李天水却皱了眉,他隐约听出几声轻微的“咔擦”声,仿佛是朽木开始松动、碎裂。
、
片刻后,对面又燃起了火把,摇了摇。李天水转向沙雅,“我须走了。”
沙雅不知如何又燃起了一把火,缓缓递与李天水。李天水躬身接过,沙雅忽然拍了拍他的臂膊,“你要找你阿塔,也许我的东西能帮上忙。”老人温和地笑了笑。
“谢谢,”李天水的眼里现出了尊敬之色,如阿罗撼那般真正的敬意,“我记住了。”
“走吧,慢慢走。”沙雅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天水左手执着火把,右手牵着枣色马,另两批灰白大马跟在其后,背上驮着皮箱布囊,走得很慢。身后又传来那首“阿曼,博尔孙”,嗓音低哑,却更是动人。
李天水的步子迈得很小心,控着缰绳的手尽量放松,通过缰绳,他感觉到那小马走得也很放松,随后两匹大马,“嘚嘚嘚”的蹄声稳健自如。他的心略定了定,将火把四下一探,没有护栏的桥面却是看似确已年久朽烂,踩着也有些松。但他缓缓前行,并不觉险恶可怕。他仿佛能透过黑暗,看见脚底下平缓流过的溪水,以及桥对面火光下的人脸。
忽然,“啪嗒”一声脆响,紧接着响起一串“吱呀呀”的压木声,同一瞬间“咴咴咴”的马嘶大作。
李天水的脊背上一瞬间渗出了一层汗珠。糟!马蹄踩塌了桥面!
桥对面似乎传来了低声惊呼,另一头的歌声则仍未停歇。
李天水小心地转过身,果见跟在枣色马后一匹白马,一只前蹄子踏穿了桥面,另一只前蹄勉力支撑,两条后腿则已前屈,似随时有可能跪倒在桥面上。
好在三匹马皆未受惊,最沉静的是他牵着那匹枣色马,已经在不比马身宽出多少的桥面上调转过头,将马首尽力靠向后面那匹困住的白马。
李天水索性放开了缰绳。
枣色小马的马首靠上那匹白马的脖颈,繁密的鬃毛在颈边摩挲了片刻,又在它耳边轻嘶了几声,似是附耳低语。那白马原有些绝望痛苦的眼神里,居然渐渐放出了神采。李天水看见它的另一只蹄子开始发力,两条后腿也在努力伸直。
“吱呀呀”,朽木承重声更大了,白马前蹄踩着的整块桥板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便在此时,那匹枣红小马绕着白马缓缓踏行,居然微妙地平衡住了桥板承受的压力。同时亦将自己的性命,与那白马一起,系在那块朽烂的木板上。
李天水一动不动,只在桥面上静静看着那两匹马,目中闪着光。
那白马“咴咴咴咴”一阵长嘶,桥面上的前蹄尽力向后蹬,滑动着后蹬,后退则死死撑住身躯的重量。“吱呀呀,吱呀呀”,碎木屑开始落入水中。
李天水忽然将手指伸入口中,打了一个极响亮的唿哨,在山谷间回荡至极远处。
唿哨方过,那马竭力长嘶一声,前蹄蹬了出去,三条腿带着马躯猛地腾跃而起,竟生生将陷进破洞那条前蹄带了出来,跃过那块桥板,稳稳落在李天水身前,又跪了下去。
李天水将火把探了过去,不由轻轻抚上了那马纯白色的鬃毛,马首低了下去。李天水已看见了马腿上五六条血道子,马蹄子上似也扎进了不少木刺。
桥面上绝不能久留,李天水正欲将那白马唤起,却见它身后,枣色小马已从容自旁走过,又以红鬃毛擦上了那白马的脸颊,一刻间,红白色的鬃毛交织于一处,火光下仿佛发出了异彩。
过了片刻,那枣色马缓缓起身,走在前面,那白马跛着腿,一步高一步低,勉力稳住身躯,紧跟在枣马身后。
待那两匹马行过后,李天水方牵着最后一匹灰马跟了上去,目光闪闪发亮。
不知不觉,沙雅歌声已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