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全网都在热议电影《隐入尘烟》。这个周六的晚上,两个多小时,我随着李睿珺的镜头,一起缓慢凝视有铁和贵英在西北农村里日复一日的劳作,目睹了他们如何沉默地相濡以沫,如何在土地上渐渐衰老。
《隐入尘烟》是一曲唱给农耕的悲情挽歌。
男主有铁大龄单身且贫困,女主贵英身患隐疾、不良于行。在农村的价值体系里,劳作和生育本是衡量两性价值的尺度。那么很显然,在这条价值链中,有铁已接近末端,而贵英就身处末端。他们都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人,但命运使然,他们遇见了彼此。在各自不停沦落的生命里,他们成了彼此的最后一点温暖,也是仅剩的一根稻草。他们只有紧紧抓住对方,就像根茎死死抓住泥土,才不至于枯萎。
可是,幸福的窗口期转瞬即逝。仿佛这段世间罕有的爱情就不该存在一般,当一切都在平静中升温时,老天站出来,弥补了它的疏忽。他安排了一场毫无征兆的死亡,那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有铁正在田里掰玉米,贵英在送饭路上不慎跌入沟渠,溺死了。那个死亡镜头短暂到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它呈现的是一种比日常困境更为永恒、也更为强悍的命运,叫做无常。
贵英死后,有铁已了无牵挂。于是他斩断尘缘,该还的还,该了的了,然后选在一个同样平静的午后,在亲手垒成的房子里,静静死去。那一刻,他手中握着“草编的驴子”。正应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刍狗,即是祭祀用的草扎的狗。
我本没有任何农村生活的经验,但我斗胆觉得,《隐入尘烟》对于西北农村生活的描绘足够真实,并因为真实而充满力量。
《隐入尘烟》是一部小人物的浪漫悲歌。
两个苦命的人,拧在一起也有微甜,但当命运连那一点甜都夺走,真是揪心一样的疼。影片里有个片段:他这一辈子只吃过这一个鸡蛋,却是为了压下农药的苦。看到这儿,好像是拿了把无形的刀在扎你的心,隐隐作痛,却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如果贵英从未出现,有铁会一直是那个有铁,一头驴,一块儿地,就是他的一切。后来贵英来了,她就像是一道光,照亮了有铁的生命。在写满辛酸贫瘠的日子里,即便历经各种磨难、嘲笑和冷眼,即使生活在尘埃里,有铁有了贵英之后,依然看到了生的希望。
有铁在桂英手上印上小麦花,用孵化小鸡的纸箱照到四壁,一砖一瓦搭建自己的家;贵英拖着残疾的身体,怀揣热水,在有铁归家的路口,等到被黑暗和寒冷吞噬。如此淳朴而注骨的爱,从不需要千言万语。往往最真的感情就像“铁”一样牢固,像“英”一样温暖。
但悲剧就是把最好的东西撕碎给你看。这一切都在贵英失足落水之后戛然而止。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光亮了,又灭了。有铁撕掉墙上的喜字,挂上贵英生前结婚时唯一的照片,卖掉了所有粮食,还完债。放生了跟着自己大半生的驴。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全剧不说苦,却苦出天际;全集不谈爱,却爱到骨髓。有人说这不是爱情,但比爱情更伟大更动人,到底是不是我们这代人弄脏了爱情呢?
一生所求,不过幸福与良人。一生所重,不过温饱与被爱。一生所爱,不过守护和相伴。相遇不一定有结局,但一定是命中注定,再见容易,再见却很难。平凡生活能遇到相互扶持的人,本身就是一场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