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苏婶子就睡不着了,醒了就得起床,一年四季都是这样,用苏婶子自己的话说咱就这受罪的命,醒了躺在床上骨头节子疼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苏婶子起来后就打扫卫生,先从房间里开始,拿了拖把把房间里里外外拖一遍,又端了半盆子清水,蘸着湿布擦拭桌子凳子,很仔细,擦拭一遍了,房间里一尘不染,美好的一天就从苏婶子乐此不疲的打扫卫生中开始了。苏婶子来到院里摸了扫帚开始扫院子了,她总是埋怨左邻家的一棵梧桐树,春天落一院子花,秋天落一院子树叶,害得她扫也扫不完。开院门扫大街,把她家的门前扫了一遍扫干净了才停手的。放下扫帚,在晨光里拍打掉粘在身上的尘灰,这就干完了一天的第一件事。有时碰见早起去村子外面跑步的邻居,打个招呼苏婶子就回家了,苏婶子从不去跑步锻炼身体,她说干一天的活比啥锻炼都强。
进家门苏婶子去了厨房,开始为小孙子做早餐了,以前孙女在家时,苏婶子早餐从不做的,在街上炸油条的二神仙那里炸一个鸡蛋布袋,再买上一杯豆浆牛奶,或泡一包方便面就是孙女的早餐了。孙女大了,去县城爸妈那里上学了,现在该小孙子了,儿子儿媳不让那样吃了,说啥油条有致癌物,方便面是垃圾食品,还亲自制定了营养食谱,苏婶子不服,连批胡说,可到了早餐时她还是按着儿媳的食谱做了。儿子在县城给人开大货车呢,一个月五六千块,儿媳在一家超市上班一个月一千多一点,他们在县城租了套房子,平常是不回小村的家的,偶尔回来一次,完全一副城里人的派头了。几年前就想在县城买房了,正犹豫间房价又上涨了几个高了,就没有买,还在犹豫中。
不到七点半,苏婶子喊醒了熟睡的小孙子起来吃饭,八点村里的幼儿园的喇叭一响就开门了。苏叔这时不起来的,睡得着睡不着他都要躺一会,美美的享受一下回笼觉,苏婶子也不喊他。早晨送小孙子大都是苏婶子送的,幼儿园不远,就在小村的外面,踩着电动车,在充满朝气的音乐声中几分钟就到了,送孩子的几乎都是和苏婶子一样,爷爷奶奶这个级别的,爸爸妈妈们把孩子放家里都象鸟儿一样扑棱棱飞出门去遥远的城市里打工去了。
苏婶子几乎每天都要去地里走一遭的,也不是因为农田里有必须要干的活,就是走走看看,一天不去,她就像有一件事没有办似的,坐立不安。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生产小队里分田到户后,开始几年田地就重新分一次,谁家添人了添地,谁家人没了就把地去下来。土地是小村人的命,平常在一起说说笑笑,一团和气,一到了分田分地的时候就会六亲不认,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没了的田地不让去,家里添人的不想给人家,家族户大的说话霸道谁也不敢惹,户小人弱的只有受气的份了,矛盾越聚越多,一次分不成就永久分不成了。苏婶子的小组里这十几年里就没有分过地了。
苏婶子一家六口人五亩田,只有他们和儿子三口人的地,儿媳和孙女孙子是没有地的。苏婶子家的地三块,最大的一块二亩四。苏婶子嫁到小村有四十年了,她男人苏叔没啥本事,两口子就一年年的鼓捣这几亩地,农闲时苏叔跟着村里的建筑班子干活,小日子自然说不上富裕,省吃俭用紧巴巴的这么多年也过来了,老房子翻新了,儿子也养大结婚了,人生该完成的任务都完成了,靠的就是这几亩地。都说现在生活好了,小村人的收入也多了,田地里的小麦玉米产量比以前高了许多,可这几亩田地却养不住一家人了,小村的成年人被迫出门子打工讨生活了。
苏婶子不会想那么多,她只关心自己的田地。这几亩地已深深的融入进苏婶子的生活里,已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了,苏婶子去乡镇赶集就很少,出村如果不去自己的田里就会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去哪里了。苏婶子站在田头,看麦子的长势,看见一颗野草也要拔了去,找一找浇地田埂开的口子封住,有时候就蹲在田头愣愣出回神,像是和麦子交流思想诉说心情。苏婶子看麦田的目光充满了感情,像是在看自己的亲人。那一块田何处高何处低多少米长多少米宽,苏婶子都是了然于胸如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的。
苏叔也常常和苏婶子一起去,肩扛着铁锨,把无人种的小块荒地开垦了,平整来,种上了庄稼蔬菜,这里一点那里一处,苏婶子偷偷算了一下加在一起有一亩地了,不由得心中窃喜。现在只要肯下力气上化肥,没有不打粮食的田地,土地是最诚实的,你只要对得住他,他就不会辜负你。干的累了,两口子就坐在新垦的土地上,家长里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说老张的儿子喝醉了开车压了人,老李的儿子做生意赚大发了,小村后街的王三的儿子说上媳妇了,王三转圈子借钱借不到,要借高利贷了,叹息一番这世道,娶一个媳妇要一二十万,去哪里弄那么多钱啊·······,他们两口子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几十年了一直说不够。他们说得最多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孙子,鸡毛蒜皮的琐事,他们天天说也不烦,日子在他们絮叨的话语里透出一种幸福温暖的味道。
时间长了苏叔就半卧在新开的土上,潮乎乎的新翻的土沾了一身也不在乎的,就像小时候他的爸爸没时间照顾他,夏天他和小伙伴在地上爬着玩,出一身汗沾一身泥,他爸爸见了笑得眼睛都合上了说,黄土最好了,是庄稼人的根,沾上百病不侵,果然他小时候他身体壮实着呢。现在的孩子脚就不让沾土,难怪现在的孩子都是一脸寡白,弱不惊风的样子,都是接不着地气的原因。
快中午了,两人一前一后相跟着一起回家。村人见了打趣说这两口子,一会也分不开,比年轻人还黏糊,苏婶子听了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她很满足眼前的生活,她没有太高的奢望,没有想发财的美梦,和苏叔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一直这样,几乎一句嘴也没有拌过,这日子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白开水一样寡淡到没有味道。苏婶子他们从来不感到厌倦,从白开水的平淡里他们总能品出不一样的滋味,他们把清苦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让人眼热羡慕。
依然每天送孙子接孙子去田里,和过去的没什么两样,像是前一天的复制,可变化是在不知不觉里的,孙女就是在这日子的重复里长大离开他们了,村子里又有几个老人走了,去田里劳作的人越来越少了。时光像风轻轻一吹,一年过去了,村子里的年轻人小鸟一样都飞走了,风轻轻一吹,村子在风里晃动着,显露出老迈的样子了,如早年间父辈们传下的破棉袄,看上去很臃肿肥大,可早已经破旧不堪了。
儿子回来了,和苏婶子商量,不想他们种地了,想承包出去,让他们享福,这遭到苏婶子的坚决反对,苏叔也不同意,苏叔说,我和你妈在这田里大半辈子了,你不让种不是把我和你妈的脊梁骨抽了吗,就这样吧,这地我们种着,啥时都少不了你的吃的。工作做不通,儿子也没法子,回县城走了,儿子想不通他爸妈是怎样想的,不就是几亩破地吗,看得比命还金贵呢。
苏婶子老两口还是常去自己的田里,在他们最大的一块田里有一个坟墓,那是苏叔父母的坟,几年前老人老了的时候新拔过来的。现在的小村里请风水仙看坟地都是在自家田里的。一次苏叔和苏婶子在父母的坟前站住,苏叔指着父母前的一片地说这片地是咱俩的位置,回头看着苏婶子,目光里含着爱意,苏婶子看看他又看着属于他们的那一片地出神。站在自己的田地里,这次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脸宁静幸福,仿佛在想着计划着他们百年之后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