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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鹏程办公室。
路鹏程正在接受记者王莹采访。二人和颜悦色,似很轻松。
秘书操作电脑打印数据,呈送给路鹏程。
路鹏程:“混凝土配合比,单位用水量小于90公斤每立方米,是世界先进水平。我们因此制宜,就地取材,尝试将花岗岩破碎后用作混凝土人工骨料,首次利用性能优良的一级粉煤灰作为混凝土掺合料,再添入一种高性能的外加剂,经反复试验,使混凝土综合性能达到最优水平,这可是奇功一件啦,小王!”
王莹:“真的?!”
路鹏程:“三峡2700万方混凝土浇筑量,要是从运处运送原材料,单说费用就了不得。你看,这就是权威机构的检验单。了不起呀,陶老和江总他们技委会,帮我搬掉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王莹接过单子观看,欲言又止。
路鹏程:“你……怎么啦?”
王莹:“前些天,我见过江总夫人洪涛。她很担忧,江总鼻腔出血,已很久了,他日里夜里忙着一直不肯去医院。我也劝过,不管用。我很敬重他,希望您……”
路鹏程惊愕起身握住王莹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王莹姑娘,谢谢你提醒。他鼻腔出血,我见过一次的,是我疏忽了,失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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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坝区。
江之洲办公室。图纸资料散落满地,江之洲痛苦地趴在桌前,桌上有一堆渗血的纸巾。秘书康健正焦急地打电话。
匆匆脚步。
路鹏程焦急下楼梯。
龚克俭焦急出门。
洪涛从试验室出门,变疾走为疯跑。
坝区救护站。
救护车呼啸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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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某医院。
院长办公室。院长祝湘生与焦虑赶来的路鹏程、龚克俭交谈,气氛凝重。
路鹏程:“……您批评得对呀,祝院长,是我这个当家人,没照顾好他。三峡的直线工期和一系列大难题,太逼人,太赶人,也太让人揪心啊……无论如何,我拜托您了,祝院长,一定要千万百计,不惜任何代价,把我们设计大师的病,治好!”
龚克俭从怀里掏出金卡,郑重交给院长:“这是无限额金卡,拜把您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专家会诊。三峡工程……离不开他。”
祝湘生:“放心咆,救死扶伤,乃医者本份。我这个院长,就是江之洲先生的主治大夫。很不幸啊,二位,基本确诊了——骨髓癌。”
“啊……!”
路、龚二人似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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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病房。
江之洲平静地仰靠在床上一边修改大部头专著《三峡工程设计难题与施工枝术》手稿,一边打点滴。夫人洪涛在一旁打盹。
护士张静静悄悄走来,不由分说,将病人手中的书稿夺下,柔声命令:“奉院长令,最近一段时间,不准看书,更不准写书。”
洪涛醒来,向她做手势支持。
护士出。康健入。告知有客。话未毕,路鹏程、龚克俭一行己进病房。
洪涛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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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上午。工地。
已架设布阵的30台洋设备,宛若时代交响,地下、地面、空中合鸣。
巨型拌和楼内拌好的混凝土,顺着架设好的地面传输皮带和“空中走廊”源源不竭地被送入指定的仓位。
它们婉延起伏,相互交错,形成气吞山河的龙蛇矩阵,令人叹为观止!
二期围堰内,坝轴线位置上方。女记者王莹鼓足勇气汗流夹背地爬上百米高程的塔带机操作间时,眼睛直了:价值亿元的洋设备,主人居然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
操作间约一米见方,四周是挡风玻璃,从窗口可鸟瞰塔带机四周110米底部钢筋密布的浇筑仓位。
王莹挤站着:“真想不到啊,黄胜利是个漂亮女生!”
黄胜利:“你好王记者,我是你忠实的读者,看过你很多写三峡的文章哩!”
王莹:“真的?那我们可有话说啦。你真幸运啊,像个高空女王,不,叫你女船长更合适点!”
黄胜利:“哎呀,到底是秀才,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这感觉了!”
二人畅笑。
黄胜利:“……我94年参加工作,原先是门机操作手。初来乍到,在百米高空很害怕,上下一趟可难啦。天热,不敢多喝水,如厕没地方呀,嘿嘿,一般都自带干粮,不下塔吃饭。遇上来好事,就更麻烦了。”
对讲机里传来卸料操作指令,谈话打住。
一双灵巧的手伴随着指令在键盘或按纽上动弹,硕大的出料仓便在浇筑面左右或来回摆动……
王莹欣赏投料过程。
【王莹心声】
真精彩,投料犹如投弹,既稳又准。这来自美国的塔带机,多像一枝状写三峡建设的如椽巨笔,黄胜利和她的姐妹们,用它书写着壮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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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王莹几经周折赶到了16号坝段中块浇筑现场。
这儿犹如钢筋森林。长39米,宽27米的巨仓内,工人们正在检查己清洗仓面、拼装和焊接模板,检验着钢筋间距和水平及垂直度……
旁站监理:“你看这么大个仓位,大约要600立方混凝土,从备仓立模扎钢筋到完成浇筑,一般需要七到十天时间;它的工艺流程是这样的:第一步是冲洗毛面;第二步是绑扎钢筋;第三步就是立模和布置冷却水管;第四步是处理缝面及收尾;第五步是监理检验,最后才浇筑。呆会儿就要开始浇混凝土了,一仓仓的料倾入仓内,还要进行充分振捣,使其均匀分布。混凝土浇筑要讲求密实度,还要严格实施温度控制,否则容易产生蜂窝麻面,也容易出现裂缝”。
伴随着一声哨响,巨型塔带机舒展着长臂,将漏斗伸向了16中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经拌合系统传送皮带不间断涌出的混凝土料瀑布般倾泄下来……8台振捣棒同时启动,一时间震耳欲聋。干的人配合默契,大汗淋漓。
这情景,王莹看得目瞪口呆,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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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焊花飞溅。
广彩霞被一根绳索吊在离地面20多米的高空,悬着施行“挂焊”。
光滑的坝面连个蹬脚的地方都没有,脚下不能生根,所有的力量叫都要运用到一只手上。
当同伴将她放下仓位时,她双脚麻木,浑身酸疼得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大坝混凝土浇筑仓内,钢筋密布。钢筋网下,仓的周围,预先埋着有待焊接的紫铜片。
钢筋网离混凝土地面最高处不过半米,最低处只有30公分。
广胜霞匍匐着爬向作业点,然后仰面朝天,举起焊枪,几千摄氏度高温在熔解紫铜的同时,也在烧烤着娇嫩的面孔……
【旁白】
按情理,危险和艰苦的作业环境,应叫女人远离。而事实上,在三峡工地,只要有男人干活的地方,就有女子并肩战斗的倩影。
这也难怪,光有子,没有女,便不能叫“好”嘛!
不夜的三峡,除了繁星似的灯火点缀,更有万名男女建设者不辞辛劳的精神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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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春日。医院内花廊下。
洪涛在二楼病房窗口眺望:女儿江雪挽着江之洲,在庭院散步。那份亲昵与温馨,令她动容。
花廊下,一张圆桌,一地茶壶和果盘,几把籐椅。一段时间内,这里成了江之洲的临时会客厅和办公室。
护士张静眼里,总有不同年纪和不同身份的人,来到江之洲病室或花廊探望。
所有来人,话题只有一个:三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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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廊下,圆桌旁。
记者王莹随柳青一行十余人探望,代表集团工会在这里举行特殊授奖仪式,为面容憔悴的江之洲佩带大红花。
院长祝湘生带领医护人员和参与者在一旁鼓掌祝贺。王莹抢拍下这一珍贵镜头。
柳青呈上红包递给江之洲:“江总,特别贡献奖,您是三峡第一人。这是金卡,奖金20万!”
江之洲颇感意外:“这么多呀?嘿嘿,我与洪涛吃了40年食堂,下辈子也吃不完罗。好,好,江某笑纳!”
众笑。
江之洲神秘地对洪涛说:“还老规矩吧。给你!”
洪涛灿烂地笑着,接过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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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二楼楼道。王莹朝江之洲病房走来。
病房会客厅。洪涛与柳青交谈很久了。柳青手拿红包面露难色,洪涛显得很轻松。
王莹走近,不便打扰,却想倾听——
洪涛:“……不沽名钓誉,不贪图富贵,他这人秉性如此啊!从葛洲坝到隔河岩,又转战三峡,他几十年获得国家级、省部级奖项的确挺多,算算奖金也上百万,他全捐了。捐出去是好事,省得我惦记,贼也惦记呀!”
笑声传出。王莹忍不住进屋了,悄悄坐下,示意二人继续。
洪涛:“那年呀,我俩都在隔河岩工地上忙乎,突然接到后方基地电话,说我家被盗了。我俩风风火火连夜弄车往回赶。一到家,唯一的一台彩电和电热水器没了,床上地上乱七八糟,他就急着翻着他几十年积攒的技术资料和论文著作手稿,然后一蹦三尺高,搂着我孩子般傻叫唤——猜他叫啥?他喊‘都在哩,我的东西都在——这小偷真好’!”
仨女人疯笑。
柳青:“还好?那小偷出门肯定犯嘀咕,咱是不是走错门了,堂堂一司局级干部,家里咋会穷成这样”?
洪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俩对于生活,只求温饱足矣。你想啊,我们俩收入不低,从不买菜,从不买傢俱,就一个女儿,已工作了,日子过得去嘛,留着‘孔方兄’,何用”?之洲交待,这卡你转交‘三峡希望小学’佟校长,他知道该为孩子们做些什么的。”
柳青:“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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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江之洲病房。
秘书康健搬来一大纸箱书放在床头柜旁,又将“直线工期示意图”和“施工导流图”展开贴到墙上。
江之洲正在电视机前观看大坝混凝土浇筑实况录相。
【画面】
三峡二期围堰内,塔带机高耸,高峰期混凝土浇筑大战鏖战正酣。
坝轴线上,混凝土版块高低错落,状如硕大琴键。
局部。某仓号。塔带机浇筑作业全过程。
质量安全会会场。气氛凝重。
龚克俭手拿“安全简报”,正在严肃批评某单位。
愤怒的路鹏程端着茶杯的手在颤抖,他猛然将茶杯掷于桌上,厉声道:
“谁浇的混凝土开裂,我要谁的饭碗破碎!‘千年大计,国运所系’,朱鎔基总理的话,诸位这么快就忘了?”
会场静默。
龚克俭:“从今天起,我们三峡工程建设执行‘双零目标’:零质量事故,零安全事故!”
【现实】
护士张静走入,关闭录相:“说多少遍都不听,对不住啦,您必须休息。”
面露喜色的江之洲沉浸在录相里,喃喃自语:“零质量事故,零安全事故。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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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前坪。
技术人员正在紧张进行着“导流明渠截流”模型试验。
洪涛在计算机室,观察着“三维画面”:石料投入光滑的明渠底部,瞬间被激流冲走……
洪涛焦急地拨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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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江之洲仰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得难以入眠。
他牵挂着由妻子洪涛主持的“导流明渠截流”模型试验结果。
少顷,电话铃响。
【洪涛声音】:“哎,之洲吗,身体状况可好?”
江之洲:“好……什么呀,你说了结论我就好了,快说,每秒1万流量、9米流速、4米落差,抛投物站不站得住?”
【洪涛声音】:“站不住啊,一投下去就被冲跑了。看来,导流明渠技术难度与大江截流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呀。急死人验啦!”
江之洲:“你别急。这些天呀,我一直在琢磨葛洲坝的三江航道。‘静水通航,动水冲砂’。泥沙淤在库内、航道,开闸一冲,它就随水流走了。对不对?”
【洪涛声音】:“这是设计要求,泥沙必须走啊,你糊塗啦?”
江之洲:“泥沙为什么会走”?
【洪涛声音】:“有流量、流速啊……哦,还有一条,航道底部光滑。”
江之洲:“这后一条,才是导流明渠截得住、截不住的关键。光滑,摩擦力小,泥沙走得快。咱由此及彼,反过来,底部加糙,人为增加阻力呢?”
【洪涛声音】:“这……哎呀老公,你真聪明,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江之洲:“在公共厕所,男小便池。你马上叫人准备钢丝网兜,一个四面体石块不是被冲走了吗,你用网兜网住两个、三个、甚至多个,肯定行的!”
【洪涛声音】:“……你真神了,宝贝,这就去办。我不在身边,你要乖乖听医生话,注意休息,啊?”
江之洲放下电话,如释重负地重新躺下,有些骄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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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室,长夜漫漫。
守在病情恶化的江之洲床前的龚克俭,查看刚收到的手机短信,悦色道:
“之洲啊,路总从德国发来的。给您念念:‘70万机组联合研制进展顺利,中方监造事宜谈妥。请转告江总,来日方长,祈盼他早日康复,住院期间千万莫再熬夜伤神,一定要少看书看文件,还有,一定要少抽烟’……”
江之洲微笑着,眼睛放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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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1997年9月2日。人民大会堂。
李鹏总理和邹家华副总理,亲切会见三峡机组两大中标集团的法国阿尔斯通、瑞士A B B、挪威克瓦纳、加拿大G E 、德国伏伊特和西门子的代表,以及相关国的驻华使馆代表和为合同提供贷款的银行代表。
李鹏、邹家华出席“三峡工程左岸电站水轮发电机组国际招标采购合同和贷款协议签字仪式”。
李鹏总理讲话。
三峡工程建设业主———中国三峡总公司法人委托代表,三峡国际招标公司法人委托代表,分别代表中方的业主和买方在合同文本上签字。两大中标集团的企业代表也分别代表各自企业签了字。同时签字的还有国家开发银行的代表与两大中标集团所在国的贷款银行之间的贷款合同以及国家开发银行代表与中国三峡总公司的代表签署的转贷合同。
人民大会堂门口。
路鹏程、龚克俭、江之洲一行,喜气洋洋走下台阶。
龚克俭:“老路,国内目前只可制造30万千瓦机组,三峡却是70万,与国外30年差距,咱是一步跨越啊!”
路鹏程拍着江之洲肩膀笑:“引进吸收,转让技术、洋为我用、振兴民族机电制造装备业,乃国之策也。可逼着洋人转让技术的点子,可是之洲的弯弯肠子哦!洋人不乐意,咱这7亿美元的大蛋糕,诱得他们睡不着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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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
病室。
龚克俭在床头握住江之洲的手,深情地说:“……啥也别说了,老伙计,安心静养,眼下是你的第一要务。来日……”
江之洲微笑着叹息:“来日当然有。只怕是……来日无多啊……”
龚克俭:“不许胡说!”
江之洲:“我的身体,我知道。这几天,我跟祝院长吵了好几架了。我想回三峡。不回三峡,我这病,好不了的。”
龚克俭:“我怎么不知道,你人在这儿,魂不在这儿……这样吧,我再和院长商量,你再养几天,等你精神好一些,接你回去!”
江之洲:“好,听你的。”
76
【画面叠映】
2002年。深秋。
导流明渠截流工地,碾压混凝土围堰施工如火如荼。
病人江之洲在陈少雄陪同下,乘车来此。
邻近的工作人员热情向他致意,操作手们向他挥手。
江之洲报以感激的微笑。
大坝本体施工区。
洪涛搀着江之洲,站在左岸大坝之巅。江左顾右盼,久久舍不得离开。
康健用相机,拍下了夫妻合影。
永久船闸工地。
阶级状的五级船闸,已巍然耸立。
三闸首平台。瘳志坚迎上刚下车的江之洲,亲切拥抱。
听着瘳志坚介绍,看着钢铁巨闸,江之洲异常欣喜。
坝区。建设部大会议室。
以路鹏程为首的所有三峡建设单位代表,齐聚一堂。
路鹏程提议请江之洲讲话,众人喜形于色,热烈鼓掌……
尾声
2010年,深秋。
一轮圆月高悬三斗坪坝区。月光辉映着的坛子岭,呈现出朦胧的美。
峡江、清流、雄伟的三峡大坝尾部建筑、坝项门机、坝前水库、凤凰山秭归新县城尽收眼底,是一幅朦胧的画卷。
精神矍铄之耄耋老人路鹏程、陶然,在龚克俭及其随从陪护下,沿护栏攀上坛子岭顶端观光平台,凝眸远眺——
【回忆】
揪心的哀乐声传来。
夏季。左岸坝顶。泄水闸中央。
以路鵬程为首的三峡建设者代表,聚此举行仪式,向江之洲遗像告别。
以泪洗面的洪涛母女,抱着骨灰盒,缓缓地迈而泄水闸方向。
泄水闸呜咽吼叫,江水腾飞。
洪涛母女将骨灰投入洪流……
路鵬程泪流满面。三峡建设者代表泪流满面……
【现实】
陶然关切地扯了一下路鹏程:“咋地啦,怎么哭了?”
泪流满面的路鹏程一愣神,赶紧掏手绢擦眼,笑着说:“梦想近百年,论证半世纪,三峡工程可谓命运多舛啊。风雨十八年,磨难与挑战同在,我想起了江之洲和众多为三峡献身的好同志啊,陶老……”
陶然点头,沉吟片刻,口占七绝:
“横空出世史超前,高峡平湖现眼边。但愿无愁更无恙,巫山神女总开颜。”
月色朦胧。
峡江朦胧。
坝影朦胧……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