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马炎坐上皇帝御座的时候,他和司马家的荣耀,又登上了一个新的高点。万民就在脚下,历史就在脚下。当他登上高高的受禅台,从魏帝曹奂手中接过传国玉玺的时候,史官并没有记录下他这一刻的心情,很可能也不会有人再知道了。
从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黄巾之乱起,到曹魏咸熙二年,公元265年司马炎受魏禅称帝止,共81年的岁月里,多少诸侯群雄,多少英雄美女,多少颠沛流离,多少权谋诡计。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吗?
在这八十一年的战争里,中原人口锐减了近九成。大量的百姓,要么被乱兵杀死,要么死在逃荒的路上,沟壑里填满了首身分离的尸体,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尸体的腐臭味引来了成群的野狗。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战争,让繁荣了近一千年的黄河下游,出现了千里赤地。
在人口紧缺的情况下,原来为东汉守卫边界的异民族,被朝廷和边疆大吏有组织的迁入内地,生息繁衍,缴纳赋税,填补汉族地区留下的真空。氐族和羌族被大量迁徙到关中地区,原来在山西的南匈奴,被分为五个部分,并向河南和河北渗透,鲜卑各部则大量定居在河西和辽东一代的郡县。在很多局部地区,汉人甚至居于少数族群的地位。
这些半汉化半胡化的民族,是在东汉两百年漫长的岁月里,逐渐由草原归附而来的。他们过着定居和农耕的生活,充当边境的缓冲带,时刻准备对抗来自草原的冲击,或参与对大漠的征伐。他们的组织结构既有原始的氏族特点,也有东汉官僚体制的影子,处在一种过渡状态。
自东汉以来,国家的税收政策,事实上鼓励了土地,财富和人口向小部分家族集中。到晋朝建立的时候,这种趋势并没有改变。另一方面,在政治上,官僚制度需要大量受过教育的官员。但当时没有纸,更没有印刷术,书籍是非常稀有和昂贵的。皇帝别无选择,只能依靠受过教育的士族,填补整个官僚队伍。也因此,士族在土地,赋税和经济上的特权受到了历代皇帝的默许。
司马家建立晋朝的基础就是世家大族的拥戴。尽管他当上了皇帝,尽管当秦汉帝国的接力棒落到了司马家的手上,尽管皇权又暂时站稳了脚跟。在面对这个脆弱不堪,虚弱到极点,从横纵两个方向看,都有四分五裂危险的这个国家的时候,加固权力显然并不是最紧要的。
从皇权与封建制度几百年的博弈来看,皇权通过官僚战胜了封建制度,诸侯阶层虽然被消灭了,但是技术和社会产出,并不足以支撑庞大的官僚机构直接管理国家。表现在制度上就是,官僚本身,被垄断教育资源的世家大族所垄断。他们像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钻进了官僚机构的肚子里。当官僚机构的机体上,又重新长出大大小小的另一种诸侯的时候,皇帝们一时也是束手无策的。在战争时期,曹操可以凭借军事天才打败内外士族的夹攻,战胜袁绍,取得北方的政权。可如果想在和平时期治理国家,他的儿子曹丕就不得不依靠世家大族,推行九品中正制。皇权在封建制度结束之后,又重新受到了类似于封建制度的制约。
司马炎虽贵为皇帝,可供选择的选项却并不多。虽然已经坐在了至高无上的皇位上,在实际政治上的地位和权力却并没有多少改变,本质上他还只是高平陵政变以来的士族领袖。
他用他的宽和,试图弥合这个国家近一百年战争造成的撕裂和伤痕。他厚待了所有前朝的君主,让仍然忠于这些政治势力的力量,对他的晋朝拥有起码的好感;他从来没有滥用过皇帝的权威,轻易的处罚大臣,他让每一个臣子和他身后的家族都分享光荣,财富,权力和安全感;他令贾充等人编订新法,一改法家苛严的法治思想,增加了社会正义,减轻了百姓的痛苦;他再次推行无为的治国理念,使百姓在他的治下迅速富裕起来,史称“太康之治”。
除了穿越的人,几乎没有人能够站在那个自由,繁荣的十字路口,看到司马炎和他的国家已经接近那个短暂又辉煌的顶点,并正在慢慢的滑入无底的深渊。一片一片的乌云正在向他的头顶聚集,如果仔细听,也许还能听到远处隐隐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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