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个老实人,一辈子与邻人为善,一辈子伺候挑剔的爷爷,半辈子伺候成群的儿女,三分之一的辈子伺候暴躁的公公。唯独没有自己!然而这样的一个人,也有撒谎的时候。
那时候奶奶七十多了,腿摔断了,瘫痪在床。瘫痪病人的屋子总是免不了有点怪味,老人家又总是说千篇一律的车轱辘话,于是这间屋子,除了必要的事情,平时便少有人来。奶奶是寂寞的,然而她什么也不说,坐在炕上,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日升日落。当金色的夕阳在她稀疏的白发间跃动时,奶奶不禁伸出手去,想握住这即将流逝的最后时光。夕阳和老人,大概能读懂对方吧。人几乎一辈子都在和时间抗争,想要拉住时间的裤脚,做更多的事。只有暮年将槁时,才知道时间是永远的胜者,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了时间来主宰。此时的奶奶眼中少了生机,却多了平和。
奶奶的生活已经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机,却静美安详。但偶尔也有死水微澜的时候,那就是她想3岁的弟弟的时候。
弟弟,是个白白嫩嫩的小肉团团,努力驱动着两条小短腿,晃悠着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圆脑袋,到处翻箱倒柜,挖坑盗洞。妈妈说,男孩子就是淘气啊,家里的耗子都不得安生,都搬家了!
这样好动的弟弟,自然是不太喜欢到行动不便的奶奶身边玩的。但是奶奶想他想得紧呢!奶奶想闻闻他身上的奶香味儿,"嗯,我孙子真香,好像刚晒过的苞米味儿"。奶奶想亲亲他胖嘟嘟的小脸蛋,当奶奶那干瘪的空旷的如同收了庄稼的深秋的田野一样的嘴巴,贴近弟弟那饱满水嫩的小脸蛋时,生命的光彩好像又点亮了她已经如同灰烬的面庞,每一条僵硬的沟壑,都忽然生动鲜活起来,努力演奏着爱的音符。奶奶想握握捏捏他那胖乎乎的小手丫、小脚丫,把它们放在手里,贴在嘴边,又亲又闻,然后故作用力地拍一下,说:"嗯,丫丫还真是臭,酸溜溜哦。"这时弟弟就咯咯地笑起来,故意把脚丫往奶奶嘴里面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