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行尸走肉
常丽一直没有找到。其实老张压根就没找过。常丽学校工会主席来慰问的时候说了一次，老张报社领导来家也提了几句，都怕常丽出事，可老张总是木木的，让旁人使不上劲。
居委会李大妈来了几次，每次都给老张端碗粥带点饭，看着基本没怎么动过的吃食心里一阵唏嘘，问老张“张编辑，你家出这么大事，要不要给家里人打电话说一声？就你一个人撑着怪难熬的。”老张摇摇头说“不打了吧，两边老人都上岁数了，受不了这刺激。再说按家里的习俗这么小的孩子算夭折，不能劳顿老人来回折腾。”李大妈看了看阴影里快要消失了般的老张继续问：“那常丽呢？这么多天找不到，也不给她家说一声？”老张说“常丽就一个老娘还在，没个兄弟姐妹，说了也帮不上忙。李大妈，您回吧，我会去找常丽的，找不到还能报警，这么大个人，丢不了。”
李大妈看了看老张颓败的脸，看了看锅冰灶冷的家，收拾上碗筷叹着气走了。老张环顾暮色笼罩的家，到处都是蛋蛋的东西。他换下来的小鞋子还在玄关，他洗干净的小衣服还挂在阳台，他每天都要盖着的小被子就在老张枕头的旁边......
老张爬到床上，把小被子叠起来，叠成一个小长条，轻轻地搂在怀里。被子上全是蛋蛋的味道，老张闻着闻着觉得空落落的心又有了跳动的感觉。他躺在床上，搂着蛋蛋的小被子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是蛋蛋火化的日子。麻木的老张看起来正常了一点。他是男人，是爸爸，不能因为自己的疼痛就让世界停下来。小小的孩子骨灰只有一小捧，老张用准备好的白布小心包起来放在一个印着奥特曼的储蓄罐里。
这么小的孩子入不了祖坟，老张不想把他葬在公墓里，那里什么人都有唯独没有亲人，这么小的孩子会被欺负。老张把蛋蛋带回家，就放在电视柜上。在那里不论老张在哪个房间蛋蛋都能看得到，老张想，活着的时候就这么陪着蛋蛋，等自己死了把蛋蛋放在自己的骨灰盒里。这样蛋蛋就能和他一起在祖坟中团聚了。
一个月后主编亲自来家里看望老张。看着蓬头垢面没个人形的老张，50多的大老爷们眼睛发酸。“小张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咱们活人日子还要继续下去不是？你老在家里窝着也不是事，来上班吧，多干活就少想事。”老张看看主编，看看电视柜上的蛋蛋，点了点头。是呀，工作还要继续，房贷没还完，总不能带着蛋蛋露宿街头吧。
老张上班的那天把同组的同事吓了一跳，原本就瘦高的老张越消瘦了，他就像一张纸，薄薄的飘了进来，原本围在一起准备安慰他的同事看到他发青的脸色凹陷的眼眶，一时都忘了说话。老张眼里死气沉沉，除了偶尔能看见胸脯的起伏证明他呼吸，和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老张没有和人说话的欲望，他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格子间，打开电脑无声地审稿。一时间办公室更加安静了，每个人敲电脑的声音都小心翼翼，同事能表达的善意不过如此，不去打扰不借着安慰重温伤口是对老张的赦免。
这一个多月以来老张每天吃的很少。午餐在报社食堂他多少还能吃一点，回到家就忘了吃饭喝水。他越来越喜欢在不开灯的房间静静地看着小储钱罐，抱着蛋蛋的小被子睡一会儿醒一阵儿。老张很难睡踏实，一做梦就是漫天血色一地碎片，每次惊醒心脏就不可控制地抽搐，他太害怕做梦了，只有在看着小储钱罐他才能安静下来。
没多久老张开始脱发，大把大把的掉。一天早上他无意间看见镜子里自己反着微光的脑门，他恍惚了。他不知道镜子里形销骨立的男人是不是自己，也许张扬早就不存在了，这个陌生的秃顶的灰败的男人只是一个执念一个幻影？老张想了想，想不明白。
这天晚上李大妈又来了“张编辑，常老师还没找到吗？你报警了没有？警察不会找不到吧？我听咱们小区开出租的小赵说在西关那边的巷子里看见个人像常老师，你要不要叫警察去看看？夫妻一场，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等常老师回来，你俩还会有孩子的，日子慢慢就过好了，听大妈的，想开点。”老张点点头，没说话。李大妈坐了许久，只觉得屋子静得吓人，全没有活人的气息，忍不住又想叹气。
深夜，老张睡不着，想起李大妈说在西关那边见过常丽，他想，还是去看看吧，去悄悄看一眼，至于是不是常丽不重要。
他起身悄无声息地下楼，没有骑车也没有拦的士，他想走到西关，走一走漫长的夜也容易过去。
走到西关十字，远远地看见红绿灯，那一日搅心的痛又一次袭来。老张觉得微微的快意，他想让自己痛，他就怕不痛了会忘掉蛋蛋。再生一个？不！任何可能让他忘掉蛋蛋的事都不能发生。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记住蛋蛋，不能忘，不能忘！就让心这么疼着吧，疼一辈子最好！
在十字中央老张久久的站着，偶尔路过的车打着喇叭避让着，有的司机摇下车窗冲他吼道：“疯子！自己寻死别害了别人！”可终究没有车真的撞向他。他长呼了口气，向李大妈说的那个偏僻的巷子走去。
越走越窄的巷子里弥漫着垃圾的臭气。没有路灯，也没有月亮，小巷子像灌了墨汁一样浓黑，老远他就听到常丽的声音她说：“蛋蛋，妈妈的乖宝宝，妈妈给你接着讲故事......”夜色太浓，他看不见常丽的样子，他觉得这样挺好，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常丽。虽然理智告诉他，蛋蛋没了常丽的难过不比自己少，可是他就是恨，恨常丽没操心，恨常丽把蛋蛋摔下来，恨死的不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