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第三天,全家结伴出游的我们踏上回程,这条高速有时前后都空无一车,节假日有如此路况让人大呼奢侈。五月的午后,阳光已然炽烈,使人昏昏,一行人商量着到服务区休整一会儿,主要让开车的两位打个盹养养神。
这是赣东北的一个小县城,和这次一样我从来只是路过而未亲近。这里的贡米曾名扬海内,此外我并不知道关于它的别的什么。
大约因为不是重要交通枢纽,服务区的设施只能算基本款。我们顶着烈日急急闯入大厅,仿佛跳进池塘的一群小鸭子,在安静的水面激起了细碎的浪花。
厅堂不大,正中央用柜台围出一块小超市,几层货架摆些小吃食,一个小冰柜横在入口,此外再没什么热闹和鲜艳之处。门两侧散放着休闲桌椅,两位男士在角落里打盹,我们在一旁切些瓜果解渴。
超市柜台里坐着两人。一个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面容白腻饱满,紧身花衬衣绷出圆润的曲线。我们进来的时候她迅速挺直了上身,目光追逐了一会儿,未几,见并没有消费的意思,眼神便暗下去,低头又刷起了手机。
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学生模样,乌发垂顺眉目乖巧。她自然也是专注于手机,藉此跳脱这个略觉空寂的地方和有点无聊的下午。
外面一阵喧嚷,五六条汉子呼哧呼哧鱼贯而入,卷进来一股热乎乎的气浪。
“老板娘,赶快拿红牛来,要冰的!”人未走近,大嗓门已急不可耐地砸过来。
女人早已站起身,堆上一脸热情:“红牛没有冰的呢,老板们要不先吃根冰棒解解渴?”
“好哟好哟,拿些好吃点的冰棒,还有冰淇淋!”一边说着一边已自己拉开冰柜翻找起来。
他们大口嚼着冰,把臃肿发福的身躯折进另一边休闲区的塑料椅里,开始抽烟。他们伸直久坐后僵麻的双腿,努力将圆滚滚的肚腩向外凸送,目光开始粘住韵致迥异的那两位女性。
女人提着几罐红牛和槟榔之类送过来,细高跟,腿也够长,果然身姿妖娆。
“老板娘,过节都上班,要找个帅哥陪下才划得来(方言:值得)哟!”五六双眼睛里恨不能长出小手,将眼前香气袭人的尤物通扫一遍。
“你们省里人就是会者(方言:开玩笑),帅哥哪里看得上我们乡下人。”女人笑意盈盈,并不羞涩。
“我们几个你瞧哪个顺眼,今天留他下来陪你,要得不?”汉子们自己先哈哈笑起来,似乎已占了大便宜。女人并无嗔色,眼波一丢扭身往回走,拽长了一串串带钩子的目光。
大约每家路边店都有一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茶馆、客栈,古时、现代,剧本好像都这么写。老板娘风韵犹存最好单身,周旋在一簇簇热辣辣的目光和一阵阵赤裸裸的调笑中,仿佛一尾鱼在风波里自由摇摆。
学生模样的姑娘不知何时拿着扫把和撮箕过来,轻轻扫起方才某人丢下的烟头。她倒并不拘谨,反而落落大方,许是见多不怪了。
一汉子远远仍冲着女人的背影喊起来:“老板娘,请人也不要请人家学生撒,不如请我哟,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
女人翩然坐回柜台内,“不要乱说撒,这是我女儿呢,放假让她来帮帮忙的。”说话间女孩已静坐身侧,甜甜微笑过,复低头于手中之物。
汉子们免不了要走,后面又来了晕车的老人,下车就欢蹦乱跳的孩子,像舞台剧一样轮番登场。而我,竟也一幕接一幕看得饶有兴致。
男人们都是一脸油汗,急急放水,慢慢抽烟,临走把随身的大茶杯续满水。
女人们照照镜子,梳梳头发,年轻的补补妆,年长的洗水果,招呼同车的吃了再走。
同时来了两三拨人,大厅登时热闹起来,老板娘也做了好几单生意。我忽然很好奇,各色人等路过这里,又匆匆发散各地,而一直固守的她不会失落吗?如果她也喜欢看书、写字,那大概不知寂寞,这么多旅人的故事,真是读不完也写不尽呢。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潇洒歌唱的女子亦随潮落,谁不曾路过别人的生命,谁的生命中又数得清过客?比如今天的我们,在这里的短暂停留,她们怎知曾被谁人留意过,又被谁人写下一些不知所云的文字。于是这个寻常午后的某一刻活在了文字里,而当事人并不知道,这正是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