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瞒着我爹娘卖掉了城里的房子,还清了所有债务,辞掉工作,揣着余钱独自一人来到西部的这个山区。在当地人的帮助下我承包了一片果园和一个鱼池,今年我又揽下了四十亩地开始种水稻。上天对我不薄,我还认识了一位苗族姑娘,说来也有意思,我与她是在她家果园里认识的。她喜欢我不错的歌声,我喜欢她的简单淳朴,她还生着一双水般清澈的大眼睛。后来她成了我妻子。我便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我叫何学文,今年三十六岁。不知道我爹是否明白当初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是否预示着我五年前的所为。嗨,我爹对我学习文化应当是寄予了厚望。可依我看,自己生来还是适合做个农夫!要不怎么叫“ 何——学——文”呢?呵呵!
对了,我儿子今年三岁,也生着和他妈一样的大眼睛。我的第二个孩子今年也出生了,如我所愿,是个可爱的女儿。
瞧我,还没介绍我妻子的名字呢!她叫阿兰,好听吧?我又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韵荷” ,她总不愿我这样叫她,说这个名字土太了。
阿兰会刺绣,也爱唱歌,她还教给我山歌。她平时很安静,话不多,但唱起歌来却热情而奔放。在这里,我重拾了自己曾经的热爱:写歌,阿兰总是我歌词的第一位读者,并用她纯美的歌喉将它唱出来。我还从她那学会了许多当地的语言,当然她是会说汉语的,不然我们当初就很难交流了。阿兰很会照顾人,也是我干活的好帮手。就这样,我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靠着果园、鱼池和地里的收成足以让一家四口生活无忧,何况阿兰的手艺活也能换些钱。我们一家人过着宁静美满的田园生活。
直到一天,从城里来了个人。
那天下午我正在池塘上撒鱼草,阿兰从家里急冲冲地跑过来找我,眼神里透露着恐惧和不安。我急切地问:“ 兰,发生了什么事?”
“家里来了个生人,说是从城里来的,你手机没带,我只好过来喊你。” 阿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手捂着起伏的胸口,一直看着我。
我扔下鱼草,鞋也没来得及穿,“走!回去看看。”
我在前,阿兰紧跟着我身后,往回家走去,“ 那人还说什么没?” 我问阿兰。
“ 是个男的,说认识你。我把孩子放在邻居家就过来了。”
一路上我心里忐忑,脚步匆忙,阿兰一直默不作声,像只小奶狗跟着我,牵着我的衣角。
跨过几条田埂,又穿过果园,又越过一个小山坡,我们到了家。
家门是开着的,阿兰到邻居家把阿武抱了回来。我看到一个穿白色上衣的男子正在屋里坐着。听到门外的动静,他起身站了起来。我刚跨进门,他先是被光着脚的我惊到了,怔了一会儿才欣喜地说:“ 学文,给我一顿好找,总算是找到你了!”
我吃了一疙瘩,睁大了眼,“ 刘波!是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刘波是我老家的发小,之前与我又在同一个城市工作。还没等他继续开口,我转身对旁边还在惊慌失措之中的阿兰说:“ 兰,这是我发小,刘波。你去集市上买些肉和菜回来,晚上留我发小在家吃饭。对了,记着再买些酒!”
阿兰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又赶忙去里屋取了些钱,拿着布袋,出门就去了集市。
刘波见我是有意支开了阿兰后,便又继续说:“ 你知道我找你多不容易吗?自从五年前听你说来这个山区后,就再没联系上你,手机换号了也没告诉我。我跑了十几家打听,最后还是从族长的口中知道你住在这里......" 我给他倒了杯水。
“ 进门还没喝上水吧? 口渴了吧?” 我将一碗水递给他。
“ 进门喝了一碗,是你媳妇给我倒的,她是叫阿兰,对吧?”
我点了点头,“你这些年怎么样,还好吧?”
刘波咕噜了一大口,接着说:“ 你怎么跑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来了? 刚才爬山路走田埂,我还失足摔了一跤。” 他向我指了指他沾了泥的裤腿。
他把一碗水喝完了,将碗放在了茶几上,“ 你看我,也不知道你都有孩子了,来的实在太匆忙,没给孩子买什么东西,就带了些水果。” 刘波略带尴尬地说道。
“ 你儿子真可爱,几岁了?” 刘波微笑着问。
“ 三岁了。还有个女儿,快一岁了,这两天暂时放在她外婆家了。” 我解释道,“ 阿武,快叫叔叔!”
阿武奶声地喊了声,就马上脸红地躲到了我身后。
“ 好!好!,真乖!” 刘波脸上闪过一丝羡慕的表情。我又打开手机,给他看了我女儿阿妮的照片。
刘波笑着夸阿妮真可爱,随后坐到了身后竹椅上,不停地打量屋里的一切,“ 你这个房子不会自己盖的吧?” 他问。
“ 不是,我和阿兰结婚后,他爸托族长给我们找了这个空置的四间小平房,我们一家就此住了进来。” 我说。
我们坐着聊了有一会儿。
“ 学文,真搞不懂......” 刘波停下了。这时阿兰买菜回来了。阿兰冲着眼前的这位客人笑了笑,又看看我,似乎在等着我说些什么。
“ 阿兰,你准备晚饭,我陪我发小到外面转转,他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我说道。
“ 嫂子,今天辛苦你了!” 刘波朝阿兰笑道,准备起身。
身后的阿武喊着要跟爸爸一起出去,我抚着他的头细声道:“ 阿武,乖,陪妈妈在家,妈妈要做饭。我和叔叔出去办点事。”
“ 阿武,快来妈妈这儿。” 阿兰将阿武喊到了她身边。
我和刘波一起走出了门。
我先是带他去参观我的果园,我向他介绍了果园的面积,种植的水果种类,如何除虫,销路如何等等。但我发现刘波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只是不停地点头。只说了一句玩笑话:“ 这么大片果园,你们忙得过来吗,采摘时缺小工吗,可以算我一个。”
我笑了笑:" 你?你干得惯吗,很累人的哦.....每年阿兰的爸妈会帮我们一起弄。”
刘波回答:“ 这有啥?我前不久换了份工作,天天加班,常常周末都没得休息!”
我俯了下头看了看地上,没有接话,然后笑着对刘波说:“ 再跟我去看看我的地,怎么样?”
这样我又带着刘波去了我的水稻田,刘波一边吃着刚从果园摘的苹果一边说:“ 这水稻长得不赖嘛!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本事,还会种地呢!”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带他走着田埂穿过几片稻田,刘波一瘸一瘸地走着,样子令人发笑。为了避免他再摔一跟头,我们很快走上了路边。翻过一座小山丘,来到了我养的池塘边。
刘波的样子看上去是有些累了。我拍了下他肩膀,告诉他:“ 咱们在这儿坐着歇会儿。” 我和他坐在了鱼塘埂上。我发给他一支烟,我们抽上了。
“ 呦,这么大的鱼塘!?” 刘波喊道。
我嗯了一声,抽完了烟,我朝刘波说道:“ 你坐着等我会,我去捞条鱼上来,晚上炖了!”我就脱下家里刚穿的鞋,换上了靴子,上了塘边放着的小艇子往池中央划去。没多久,我捞着了一条中等的鲤鱼。当地人这么多年教会了我很多本领,包括养鱼,打鱼。我将捞上的鱼放在埂上看守棚边的水桶里,然后回到了刘波旁边。
看到我回来,他一脸惊讶地打量我,“ 你现在不仅是个农夫,还成了个渔夫了!”
我们都笑了。刘波先是给我说了些我原来待的城市的一些变化: 又新开了哪几个楼盘,又建了个大型商业中心,又多了哪几家上市企业....... 他不厌其烦地说着,如数家珍,可我只觉得他很啰嗦。但他最后说到房租又涨了的时候,我就觉得亲切了起来。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我压低了语气,冷静地问他。
“ 没啥事,我最近不是休息嘛,之前听说你来这个山区了,就想来看看你。” 刘波有点支吾道,没有看我。
“ 那好,你就在这住上几天,我带你转悠上几日!” 我说。
刘波没有立马说话,沉默了片刻,又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 学文,我来不是玩的,是你爹妈托我来的,我原本在老家休息,他们二老跑我家好几趟了,说我和你关系好,肯定能找到你。”
“ 然后,你就过来了?” 我问他。
“ 你这叫啥话,他们都快哭着求我了。你知道,他们上了年纪,不可能自己来寻你。”刘波有些不平静。
“ 那又怎么样?” 我说。
“ 他们已经不再怪你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原来的工作,更不愿为了自己买房和婚事,让家里背着一堆债务。可是咱总归要这样啊,现在谁不是这样:贷款买房,然后结婚生子。虽然贷款要还三十年,婚后两个人紧着点慢慢还呗。再说,时下在城里不买套房,回村里都让人瞧不起呢?” 刘波说完,带着有点无奈的表情。
“ 我可不愿这样!” 我接过他的话。
刘波想打开我的话匣子,又紧接着说:“ 你爹妈说之前托人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文化蛮高呢。我觉得很配你,人长得也不赖。你咋就不喜欢呢?”
“ 是的,文化蛮高,要求也高!” 我冷冷地说道。
“ 哎,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你都有了媳妇孩子。你爹妈这几年只盼望你能回去,他们不再逼迫你了。” 刘波叹了口气,有些语重心长,“ 对了,你现在这个媳妇咋认识的,什么学历,要了多少彩礼?”
“ 她是个苗族姑娘,中学毕业就回来帮家里干活了,但这不重要,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回答他。
“ 啊? 这.....你能接受? 你们能聊到一块?我可记得你以前满想找个心灵伴侣啊?” 刘波一脸的不理解。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下,我看了下时间,站了起来,舒畅地伸了个懒腰,“ 走,回我家吃饭,阿兰手艺好着呢,你今天有口福了!”
“你咋不换个新手机呢?你看你手里的手机都破成啥样了。我前阵子刚买了个新款!特好用!” 刘波说后掏出他的手机。
我看了没有说话。刘波又抻了抻上衣袖子,露出了手腕,他对着腕上精致的手表凝视了一会,说:“差不多五点了,是该回去了。”
刘波起身掸了掸身后的灰,跟着我一起往回去的路走去。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路上只见斜阳如金,染红了群山,洒在了林间溪流,照进了果园,稻浪翻滚,禾尖上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到家门口时,阿武迎了上来,大声喊:“ 妈妈,爸爸回来啦!” 说着快步扑进了我怀里。我抱起了阿武:“ 阿武,妈妈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 可多了,有肉,鸡,还有......” 阿武兴奋地回答我。
眼前的一幕刘波看在眼里,他呆站在一旁,呵呵地傻笑。
此时的阿兰正在准备碗筷,看到我们回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回来啦,快过来吃饭吧!”
“ 兰,我捞了条鱼,给炖上吧!” 我嘿嘿地说。
阿兰回厨房将我杀好的鱼清洗了干净,放进了锅里,一会又添了各种佐料,慢火细炖了起来。
阿兰准备了一桌子饭菜,她向来如此,热情好客。我给刘波倒满了买来的酒,这是当地人自家酿的米酒。阿兰平时不喝酒,但今天来客人,我给她倒了一小杯,我们先举杯对刘波的到来表示欢迎。刘波随后又笑着敬我们酒,“ 感谢老朋友和嫂子的招待啊!” 他一口而尽。
“ 悠着点,这米酒后劲大着呢。在我这不必讲那套,随意就好,慢点喝。” 我提醒刘波。
“ 没事儿,今个高兴,再说,第一次尝到嫂子的手艺呢!”
阿兰听后只是微笑,没有说什么。
“ 我在电视上看见苗族姑娘都穿着华丽的服装,头顶着银冠呢。嫂子怎么穿的和我们那边女孩差不多呢?” 刘波好奇地问。
“ 我们这儿的姑娘赶上出门参加民俗活动才那样穿,在家里就随意点儿啦。再说,平日穿那样干活也不方便嘛。” 阿兰微笑着回答。
“ 哦...原来是这样。” ,刘波吃了几口菜,又喝了一杯酒。
刘波试图找些话题,又问了一些当地风俗的事,我把我这些年所知道的告诉他,我尽力讲述得生动,刘波听得一愣一愣,我说的不准确的地方,阿兰还作补充。后来,刘波又岔开了话题,给我详细介绍了最近新出的几款车型,并声称他年底要准备入手一辆,他说得眉飞色舞,甚至比4S店的人还专业,我无法插嘴,只好应和地不断点头。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们打开了灯。桌上的菜已经过半,阿兰又去厨房热了一些菜,阿武已经吃好了,在一旁玩着阿兰给他做的玩具。我和刘波已经喝了一些酒了,我感到他有些醉意了。此时的阿兰知道应该把时间留我们兄弟俩,她便静静地坐到门旁边的椅子上,一边照看着儿子阿武,一边听着我和刘波的酒话。
刘波端起酒杯,我发现他脸已经很红,他以前喝酒就这样,喝一点就容易上脸。但他酒量并不差。他说:“ 兄弟,告诉你个好事儿。你听着,哥们今年买房子了,一百四十平的大房子,地段也不差,跟学区房差不了多少!你不为我高兴嘛?” 刘波脸上洋溢着得意。
“ 好事儿!,来,干一杯!”
“ 我娘说等明年就给我说个媳妇.......虽说我文化没你高,但咱有房子了.......总能找个媳妇吧!” 刘波带着醉意继续说。
“ 那我得提前恭喜你了!”
“ 那可不嘛?你得......恭喜我!” 刘波说着,酒气不时往他喉咙冲,他打了几次酒嗝,说话断续起来,“ 我是有房子得人啦......看谁....啊?村里谁还瞧不起咱....嗬!”
" 那是!”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
刘波又自己给自己倒满了酒,此时他是醉了。眼睛已经有点睁不开了。但我隐约发现他眼角有些湿润。此时我不准备让他再喝了。
突然,刘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完全不顾自己此刻在我们面前的形象,他一头扑在桌子上,开始不断地抽泣,“ 家里欠了那么多债!这可怎么办哪......每月一万的房贷我快交不起了!” 他咬牙地说,手死劲地揪自己的头发,一会又握着拳头捶桌面。
“ 我没日没夜地加班,我现在一点别的想法也没,就是想多挣点钱啊......我真的好累......” 刘波又说。
我拍拍他肩表示理解。
我想此刻的他已经忘记了他此行的目的:劝我回去。 他来前定是做了无数的假定:我在这过得很凄惨,穿着破烂且蓬头垢面;或是寄住了在某个人家打零工而受尽冷眼;说不定还流落街头,想回家又不敢回等等。他要来安慰我,他会劝我迷途知返,并顺理成章地说服我和他一起回到原来的城市,继续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大家期望的正确的生活轨道上去。
但此刻,我确信,他更需要安慰,而不是我!
刘波猛地又抬起头,恍惚间,不小心将桌上的两个空酒瓶“砰”地一声打碎在地。我并没有理会,只是朝着阿兰喊道:“ 兰,再拿一瓶酒!”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这是我这几年养成的习惯,也是必须做的事情。我会先去果园看看病虫情况,再去水稻田查水以及稻子的长势,最后我会去鱼池撒一边鱼草。这些流程都结束,我才回到家和阿兰一起吃早饭,她总是在我早巡回来就已经将早饭做好了。等我回到屋子时, 也就7点钟不到,刘波还未起床,他昨晚喝了不少酒,也在情理之中。想到那时和刘波一起在城里合租时也总是挨到快上班才勉强起床,假日里就基本睡到中午才起来。
“ 要不要喊他起来吃早饭?喝那么多酒吃点早饭会好些。” 门外的阿兰轻声地问我,像是怕吵醒了刘波。
“让他再睡会吧,早饭给他留点。”
我与阿兰吃完早饭,我便开始修补晾在墙边的渔网,已经破了几个大口子。阿兰就过来帮忙。她帮我将新网绳剪成长短合适的一截一截的,我用新网绳缠结在渔网破口处,覆盖,再打结。等口子补得差不多时, 阿兰认真地看着我,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我感觉她不好开口。
经过昨天的事情,我明白阿兰心里想些什么,她是担心我会跟着刘波回去。从昨天到现在,我看得出来阿兰心里装着事,虽然她表面上平静不语。我想,阿兰不说,是怕说出来会让我觉得有不被信任的成分在内,毕竟这么多年感情了。于是我想打消阿兰心中的疑虑和不安,我得向她主动透露刘波事件后我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 兰,问你个事儿?”
“你问呗。”
“要是我和刘波回去原来的城市,你同意吗?” 我有意逗她。
“ 那你回去呗,反正大城市比这乡下热闹!”
“ 那我走后,果园和地怎么办,阿武和阿妮怎么办?”
“ 地我来打理,忙不过来我就雇个长工呀。孩子我也照顾得过来啊。你走你的!” 阿兰有些与我赌气的样子。
“ 要我这个长工不好吗? 还免费的呢!”
“ 讨厌——” 阿兰红着脸依向我怀里,“ 你才不会走呢,你可舍不得你那双儿女,就知道逗我!”
就在这时,阿武不知道什么时候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根细柴禾,“ 懒叔叔起来喽!懒叔叔起来喽!”
我就知道阿武将客房里的刘波吵醒了,“ 阿武,你又淘气了吧!”
阿武一脸兴奋地把小手指向了门口的刘波,此时的刘波睡眼惺忪,头发乱蓬蓬地站在那,哈欠连连。他足伸了一个懒腰道:“ 学文,你们起得可真早!”
“ 嗨,农家人可不得起早嘛。快去洗洗吧,早饭给你留在厨房锅里了,还热乎着呢。” 我笑着对刘波说。
不一会儿,刘波就端着碗坐在厨房里门口的竹凳上吃起了早饭。他听到外面一个男的在说话,便探出脑袋看个究竟。
“ 我说,学文,阿兰,这明天就是赶秋节了。这可是咱苗族一年中隆重的节日啊。阿兰歌唱得好,跳舞也在行。明天可缺不了她。对了,学文,你也去,热闹热闹!”
说这话的是村里的石大叔,他是苗族传统的赶秋节的传承人,每年村里的节日他也是组织人之一。今年难得临近的几个村寨要联合来搞。他这几日都在忙着张罗。
“ 好嘞,石大叔,我和阿兰明天一定去,您放心!”
“ 那好,我还有别的事,就先回了!”
我送石大叔走下了门口的石台阶,他往西边的村户走去。要说这赶秋节,我从来这第二年开始便每年参加,确是热闹非凡,规模宏大。这是当地人为了表达对秋收的美好愿望而举行的活动,一般来说在每年立秋附近举办。特别是“ 打八人秋” 的好戏,青年男女们竞相对歌、游戏,我与阿兰还在这个场合对过歌呢!我心想: 正好刘波也在,他肯定没参与过这样的节日,何不让他留下几日,也见识下这盛大的节日。
“ 刘波,我说你明天别着急回,在我这多再多留两日。明天就是这边的赶秋节了,你正好去参与下,很难得哦!” 我跑进厨房对刘波说。
“ 我车票都订好了啊......你刚才说啥节日来着?”刘波停下碗筷,一脸惊愕地问我。
“ 是赶——秋——节!至于票嘛,嗯......你手机上改签了,反正你最近不是休假嘛,你也难得来一趟不是?”
这时阿兰也走了进来,“ 对啊,留下几日,这赶秋节可是我们苗族盛大的节日,十里八乡的姑娘们都会盛装参与哦!你昨晚不说还说想看苗族姑娘穿华丽的服饰嘛? 说不定运气好还能遇心仪的姑娘哦!” 阿兰兴致勃勃地也劝刘波留下。
刘波见状便不好再推辞,就答应了我们,他也可能真被我们说心动了。
赶秋节当天一早,按照石大叔的交代,我们三个都穿上了苗族传统服饰往村里的秋场赶去。一路上,刘波穿着那身服装既觉得新鲜又感到别扭。等我们赶到时,秋场早已是挤满了人群,有布置祭秋会场的,石大叔和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在现场指挥;有舞蹈和节目表演的团队在整理装备,做最后的准备;也还有周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陆续竞相赶来;秋场周边的高丘上也占满了人头攒动看热闹的群众。
刘波一下子被场面震住了,只大声感叹了句:" 我的天,这么多人!”他边看边用手机拍照。
“ 这只是一部分,还有许多人在赶来的路上呢!今年是邻近三个村寨联合举办的!” 我在熙攘的人群大声对他说。
等到一切都准备完毕,就开始了“迎秋”与“祭秋” 的仪式,仪式结束紧接着就是盛大的节目表演,有民族歌舞,舞狮,接龙等各式活动,我和阿兰都参与了进来,刘波带着阿武在一旁观看。 整个赶秋节最受年轻人们喜爱的当属后面的“ 打八人秋”了 。这是一架竖在秋场上的八人秋千,四对青年男女们坐在上面对歌。当秋千停止时,位于秋千顶上的两人便要对歌,一直到下面的人满意才可以进行下一轮“转秋” 。每年这个活动,有些胆大的男女为博取异性的欢心,就视这样的“受罚”为好事。
正当刘波对眼前的这架秋千诧异地看着时,我和阿兰就将他硬推了上去,等他惊慌失措地反抗准备下来时,一旁的被称作“秋公”“秋婆” 两位老者已经宣布要开始转动秋千了。
看着刘波尴尬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和阿兰忍不住失笑,“ 兄弟,祝你好运啦!” 我坏笑着朝他喊道,阿兰还在一旁给他录制视频。
不知道是不是刘波的“运气” 太差,第一轮他就被选中了,尴尬地和一位姑娘停在了上面。 那姑娘一看对面的小伙子有些面生,就主动先唱起来:
“ 对面的阿哥嗳~你从哪里来呦~ ”
刘波没遇到过这阵势,立马慌了手脚,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我和阿兰对他喊:“ 刘波,快接歌啊,人家姑娘等着呢!” 下面的男女也都一齐看着刘波鼓动他唱,刘波更不知道怎么办了,实在没辙,只好结结巴巴地,边苦笑着边哼:“ 我....从....远方来...啊......" 对面的姑娘闻声大笑起来,又接着唱道:
妹家住处大山深
终朝盼郎眼儿青
远方阿哥容妹说
阿哥心上念何人~
这会刘波更不知怎么对了,脸都红了,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道答了什么。大家实在不想再继续为难他,他在第二轮开始前便下来了。下来就说:“ 学文,你害的我好出丑哦!”
我和阿兰又带他去参观别的活动,路上刘波边说边回头,“ 不过,学文,刚才那姑娘生得好看啊!”
“ 那谁让你刚才不抓住机会? 人家姑娘都那么主动呢。" 我说。
“ 是啊,你错失良机啦,在我们这,好多年轻小伙子姑娘就是对歌然后互相看上了呢!” 阿兰补充道。
“ 我哪知道有这环节啊,早知道,我昨天晚上先做下功课,学学怎么对歌呢。” 刘波有点沮丧地说。这一天我们玩到很晚才回家,刘波也很尽兴。
刘波第二天便要走了,因而这天晚上我陪他一起在客房睡,我们躺在床上谈了很久。刘波先问的:
“学文,你真的打算就在过上一辈子?”
“不然怎样?我抛下阿兰她们继续回城里?又或是带着她们一起回去么?”
“可是你的前途怎么弄?总不能在这偏僻的山区耗着?”
“难道一定在城市里就有前途?你这几天也都看到和感受到了。这地方有美丽的自然风光和淳朴的人情,而且我挣的钱完全可以让阿兰和两个孩子过得很好,我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农闲时我还会带着阿兰去各地旅游。我很喜欢这地方。当然我不反对有人愿意在城市打拼,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并没有对与错之分。我来这里是因为喜欢这样的生活,别人要说我是逃避,也行。总之,我不愿将短暂的一生消耗在城里一栋房子和无尽的攀比上。”
“道理没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很多现实问题?比如,阿武总要上学的吧。这里有重点学校吗?孩子上补习班怎么弄?如果没有补习班,成绩怎么跟得上呢?”
“真是笑话!谁说一定得要补习班?以前那些有成就的人有几个天天上补习班?这都是城里的习惯。孩子都上补习班,考试城绩都上去,这不还是一样。你也得考虑孩子被束缚在补习班,他们失去了什么?”
“你不考虑自己的前途,也不能不考虑孩子的前途啊!”
“我们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和孩子成为普通人,一个平凡人?”
“真是说不过你!可你总为你爹娘考虑考虑。他们现在可在亲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这我知道的,之前我就知道。他们觉得我本科学历,丢掉城里体面的工作,卖掉了房子,这让他们在亲友面前脸上无光。他们满心希望我们离开乡村去城市发展,不要再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而我却又跑回了乡村,这是他们无法理解和接受的。可时代真的变了,并非一定要逃离乡村了。知识青年也未必都得去城市。我倒觉得以后乡村会越来越受欢迎的,城市化已经接近饱和了,乡村是未来发展的一个潜力方向。”
“可城里总归是有更好的资源:好的教育、便捷的出行、购物也很方便。你在这里万一去医院看个病都不方便!”
“我承认工业文明和都市文明的确给人带了很大的便利,但是享受这些便利的同时,也要承担它所带来的弊端。我以为现代的医院是解决工业文明副作用的一种派生产物。这里的水和空气污染都比城里小的多,我也过着相对自给自足和自然的生活方式,心情也没有在城里那时成天的焦虑和紧张不安,我想这对身体是极好的。再说,如果真到那天我必须依靠昂贵的医疗设备、全身插满管子才能续命的话,这样病态的生命延续又有何意义?......当然个人的力量无法改变文明发展的步伐,一直以来在人们心中现代都市才是进步的象征,而乡村成了落后的代名词。我无力去扭转这些观念。我唯一能做就是尽力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刘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哎,学文,我本来是劝你迷途知返的。可我觉得你已经铁了心要继续留在这里。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我就是没有你这样的胆气啊!”说着说着,我们都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刘波便收拾起东西准备出发。临走前,阿兰从房里拿了两包东西递给我说:“这是我准备的一些我们这的土特产。一包给刘波,另一包让他回去带给公公和婆婆。”
我将东西递给刘波,他笑着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几日给你和嫂子添麻烦了!”
“刘波,有空常来我们这玩!”阿兰笑着对跨出门的刘波说道。
刘波向阿兰道了别,我雇了当地朋友家的车送他去镇上的车站。
我回头看到阿兰在门口驻足望了我们很久。
我和刘波在路上没有说话。到了车站门口,离发车还有段时间,我们在车场门前广场停了下来。刘波开口道:“ 学文,我不再劝你了。只是,你有空多回去看看你爹娘,总归你是他们儿子,他们会理解你的!”
“我知道,我会去看他们的。这几年我也都按时给他们寄钱。还有,要是你今后有什么困难,你吱声,能帮的我一定帮!”
二十分钟后,我送刘波进了车站,点燃一支烟,给阿兰打了电话:
“兰,刘波上车了,我在回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