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二年十月九日,这一天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天空中飘着几片云,淡得几乎看不见。东兴师专校园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烟草味。这也难怪,校区和烟厂才隔了一条大马路,只要烟厂一开工,校园里的每个人都会闻到那股醉人的味道,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偶尔烟厂有个三两天停工检修,空气中没有了熟悉的烟草味,有些人还会怅然若失,觉得生活中少了点什么。
英语系九零级乙班教室里,班主任雷涛手中拿着几张学校刚刚下发的文件,正在布置实习任务。他大学一毕业就担任乙班班主任,比下面的那帮学生就大两三岁,人又忠厚,学生们都很喜欢他,平时都喊他“涛哥”,他也欣欣然接受了。和一年前相比,现在的涛哥已经成稳了很多,说话也有模有样了,虽然语速还是缓慢得让人有些担忧。
“这次实习我们班分为两组,一组去忠县涔水乡中学,团支书高红同学任组长;另一组去阳县太坪乡中学,班长黄正杰同学任组长。明天上午七点在学校操场集合,学校派专车送你们去实习点,今天大家务要把行李准备好。”
涛哥话音刚落,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每个人都急切地想知道自己被分到了哪一组,是不是和自己的好友在同一个组。这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卢文站了起来,他大声问道:“班主任,这次实习时间有多久?”
同学们一下子静了下来,看着涛哥等待他的回答。涛哥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大问题,手忙脚乱地拿起文件翻了起来,还好,答案在文件的最后一页,他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经学校党委研究决定,本次实习时间从十月十日开始,十一月二十五日结束,为期一个半月。”
念完后,涛哥把文件放下,眼睛还看着卢文,似乎在等着他的下一个问题。卢文摇摇头,表示问完了,一屁股坐下来,满脸郁闷。
教室前排的周依婷也有些闷闷不乐,她和团支书高红是同桌,早就知道她分在了高红这一组,而卢文却在黄正杰那一组,这就意味着未来的一个半月他俩见不着面。“他会想我吗?”周依婷在心里问自己,她不敢回头去看卢文,怕他知道她的心事。
英语系是女生的天下,九零级甲乙丙三个班,男生加起来十八人,他们自封为“十八罗汉”,乙班“罗汉”最多,共有七人。每逢学校有重大文体比赛,英语系女生总会摘金夺银,男生的成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也怪不了他们,踢一场足球,像卢文这样的男生都算主力替补,还要上场比赛,成绩上的惨不忍睹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卢文,乙班七大“罗汉”之最瘦者,人长得也算清秀,看上去就是个文弱书生。他的体质差,每学期期末的体育达标测试是他的恶梦,尤其是一千米,总共才在操场上跑两个半圈,班长黄正杰差不多要超他三百米。看他晃晃悠悠跑完,面色惨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谁见了都觉得又好笑又可怜。
每次面临一千米测试,卢文都如临大敌,提前两个月开始备考。每天清晨天没亮,操场上都会有他逃命般奔跑的身影,一条红色的运动裤,两条细细的腿,室友李飞形容那是两根奔跑的火腿肠,其他的室友都说比喻生动形象,卢文自己也觉得有趣。只是室友们不知道的是,他家里贫寒,自小就营养不良,日子一长还患上了胃病,俗话说胃病三分治,七分养,他既没钱治更没钱养,一直就那样拖着,人长得瘦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卢文,周依婷说不上是同情多一些还是爱他多一些,在卢文之前,她从未对另一个男生产生如此复杂的感情。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皙,整整齐齐的刘海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她说话时,卢文最怕直视她的眼晴,纯净得如一泓清泉,说任何假话都仿佛是一种亵渎。
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中国,读师范类大学只需要交极少的学费,卢文记得很清楚,师专三年他总共交了四百三十块学费,这其中还包括一百块钱的押金,只要在读书期间不损坏公物,这一百块钱在毕业的时候会退还的。更让卢文这种贫困家庭出来的孩子高兴的是,学校每个月会以餐票的形式给每个学生发七十块钱的餐费。
对于大多数男生来说,这只够他们坚持半个月,他们正处于发育期,饭量大得惊人。比如卢文的宿舍,四张上下床,八个男生,到了星期天都想赖床,不愿意到食堂端早餐,最终都会以划拳决定人选,有一次卢文输了,他把打水用的铁桶铺了几张报纸,到食堂提回来满满一桶馒头,哥几个也没下床,就在床上把一桶馒头全消灭了,黄正杰说他吃了十二个,卢文相信他的话,因为他也吃了九个馒头。
恰好相反,大学的女生大多吃得很少,不像高中生,她们开始在意自己的身材了。到了食堂,她们会把饭盒递进去说:“师傅,给我盛一两饭。”这时盛饭的师傅不乐意了,嘴里嘟哝着说:“一两饭?你要我怎么盛,我这一铲子下去最少也是二两饭。”
到了月中,男生的餐票吃完了,而女生还多的是,这时男生便会用现金从女生手上买,女生通常会打折,至于打几折,那要看交情的深浅。
卢文找周依婷买过几次,起初是八折,慢慢折扣越来越大,到了大二下学期就不要钱了,她的餐票连着她的心全给了卢文。偶尔她也会抱怨,说:“卢文,我这是不是叫陪了夫人又折兵?”说这话时,她满脸红晕,娇羞无限,卢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她,只是一昧地嘿嘿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