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贫穷的年代里,饥饿就好比如今的醉酒,都是冲动的最好缘由。
面对眼前湖里游弋的大鱼,这些曾经胆小的人已经忘记之前信奉的神明,这些鱼肉才是最后的救世主,铁锹、锄头,对着水面砸下去,一条大鱼就翻了上来,大鱼很重,年轻的也最多一手提着一条。
鱼并不怕人,一条鱼死了,另一条鱼就从水底游上来。
有的人说,这水底下,通着大海呢。
有的人说,神仙显灵,庙里供着龙王爷。
大林坐在一旁树荫下,不抓鱼,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盯着水面。大林满脑子的疑问。
“大林,想啥呢?”李富凑过来问,“咋不抓两条?都不用下水,鱼往你自己怀里跳。”
“我劝你别抓,要出事。”
“出啥事?龙王爷显灵!要出也是出好事!”
“你不是反封建吗?咋还信这个?”
李富一时间没话说,悻悻地跑回湖边看抓鱼。
鱼抓的拿不下,有的来回跑两趟也都觉得够吃了,湖边的人所剩无几。
太阳隐在地平线边上,湖面洒下一道红色的光。
大林的思想一直在溺水的那天徘徊着,无限的困惑像星空的奥秘一般压在少年的头上。水是冰冷的,冷水出大鱼,不稀奇,奇怪的是,出这么多大鱼,大林以前以前捕鱼,呼吸都要憋住,一个不小心就要跑鱼,今天湖里的这些鱼,游得自在,等着人来抓。这些奇怪的现象引导着少年走向那个可怕的深渊。
大林仔细地回忆着溺水时的种种,那天在水里,大林已经晕厥,混沌中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瞬间清醒,胡乱抓了一把,碰到了鳞片,才隐约感觉是大鱼撞了他。
忽然,那一天的回忆变得清晰起来,水的温度,鳞片的感觉,这一切像电影的闪回一般,串联成此刻可怕的想法。
谁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大林猛地从地上蹿起来,脱了衣服就要往水里跳。
一声呼喊喝住了他,远处站着他的父亲。
父亲见大林停住了,急匆匆地跑过来,扬起巴掌就要打,大林捂着头不敢乱动,父亲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大林睁开眼睛,父亲正呆呆地盯着水面,大林也向水面看去,此时的水里,一条鱼也没有。
“说,你为啥还要往里跳!”回过神的父亲消了一半的气,“不要命了?”
“爸,我说了你都不信。”
“啥,你说。”
“那天我掉水里碰见的鱼,比今天的鱼都要大。”
“大多少?”
“十条二十条都不及它一条。”
“放屁!”
父亲听完这话,拉着大林就往家里走。
“以后这些话,你别给我瞎讲!”
转天,队长开会,定了规矩,打上的鱼全都交到队里,按人口分鱼,鱼头鱼尾全部随机,分到啥是啥。当天午饭,家家户户都吃上了鱼,赞不绝口,说大鱼不一样,鱼肉比小鱼还嫩。
大林没吃,和父亲赌气,自己明明看见了大鱼,父亲不信还打了他。爷俩脾气一样倔,谁都和谁呕着气。
饭刚吃完,队长就跑到家里了,不由分说,就拉着爷俩往外跑,到了湖边,又是一惊。
村西头没父没母的蛋子在湖里淹死了。
半个村的男人围着湖,没一个下去捞人,蛋子水性出了名的好,这都能淹死,谁还敢往下跳。
大林吸了两口气,光了膀子就跳下去了,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这次,父亲没有拦着。
这次的水感觉比上次还凉,大林游到蛋子旁边,抓住胳膊就要往回游,一刻也不敢多耽搁,大林心里也怕。往回游了还没两米,大林才发现蛋子身上挂着一个渔网。这种渔网很常见,两段有绳子连接,岸边一头栓一根,把河从中间截断,来往的鱼撞到网上就被挂住了。大林没办法,又回到岸上取了剪刀,剪了渔网。把蛋子拖上岸,大林已经精疲力竭。
邻村的一个老头看着蛋子的尸体,突然跪地大哭,这个老人是蛋子的干爸,蛋子小的时候经常跑邻村老人家吃饭。看到这,大林就明白,蛋子这次私自捕鱼,是要给他干爸送去。
蛋子仁义。
蛋子是个孤儿,半截凉席一卷就埋到了地里。村长说,他是土地的子孙,埋到土里也会变成肥,保佑丰收。
村里的谣言就传开了,说村民吃了龙王爷的虾兵蟹将,龙王爷发怒把蛋子带走了。
三人成虎,谣言愈演愈烈,破庙前渐渐烧起了香火。
李富的父亲作为生产队长,隔三差五组织开会,禁止村民谣传,不见成效,大家把三年大旱,完全归结在没人修庙烧香的罪名上。
那天,大林正在上课,一阵稀奇的轰鸣引得学生们往窗外望,老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大家无心上课,就带着学生寻着声音出了校门。
湖边,李富父子站在岸前,向村民们讲着什么。
声音的源头出自一台发动机,这是队长从县城调来的。发动机连着一个巨大的水泵,水泵的水管一头通着湖里,一头导向周围的荒田。
“谣言不破不行,封建的余草必须铲除!今天,我引水浇田!等这湖水抽干,你们都仔细看看,有没有龙王爷!”
李富摇响了发动机,柴油特有的味道灌进众人的口鼻,震天的轰鸣声仿佛正在向这些愚昧的村民显示着工业文明的强大冲击力,随着发动机的左右摇摆,湖水被引进了周围的荒田,大林望着李富得意的眼神,不知道说些什么。
太阳升的正高,少年的脸庞被晒得火红,所有的人沉默地望着湖水,像是告别,像是迎接一场变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