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有很多话,翻完我去年的日记,突然就不知道从何说起。2017年,我失去了拥有十五年的学生身份,变成了一个我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成为的人。兜兜转转城市农村,十多年间寒窗苦读,最后回到了故乡的小山沟做了一名小小村官。不管是命中注定,还是偶然事件,总归是有了一个归宿。心有不甘也好,心甘情愿也罢,到了某些时候,有些事你必须得接受。
上班后,看了侯孝贤一句话,我深受感动。他说:所以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没关系,你自己可以操练,只要你喜欢,哪怕半天只找到一个马马虎虎的工作,去之后只要认认真真去做,它会回报你的,或者哪怕你心里一直不喜欢,你也把它做到底,最少懂得怎么跟人家沟通,怎么跟人家横向纵向链接,公司的运营操作怎么样。我感觉只要对你第一个进入的行业认真,它就一定会回报给你,一条路你越走就会越清楚。
记得毕业那阵子,心情何其波澜。一会儿是壮志在胸,可以去操场大喊我不相信,然后痛骂人生,只等着毕业领证找家单位去搅动风浪,那些无产阶级的壮志,理想主义的激情,共产主义必将实现的信心,自由民主由我守护的虔诚坚定,一辈子都不有第二次了。但又总被儿女情长、深情厚谊所羁绊,不舍那些朝夕与共四年的朋友,不舍那些风华雪月未成的姑娘,不舍的事情太多。照完毕业照的那个傍晚,我觉得沐浴在夕阳下的校园实在太过美丽,连路边一个小石头异常耀眼,像钻石一样。
其实在上一个冬天,一直在寝室一边考研一边陪我吃喝玩乐睡觉的老罗走后,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气氛,很多次的夜谈里,过分地渲染着毕业对我们友谊的考验。但是,又觉得那一点也不过分,越过分越真实。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那是一个令人感伤的画面,罗考完试回家了,我去食堂像平常一样顺手拿了两双筷子,走过去打饭才意识到他已经回家了。到了毕业时,我和贤诚把他送出北门,我脑海里一点点还原了这个人来的时候是如何清秀,在四年里是如何慢慢变得油腻,头发变少,肚子变大,变得彼此越来越熟悉。太阳才刚刚捂亮了东边的几朵云彩,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掉头回学校准备补觉的时候,我突然感觉眼睛有点湿了。这他妈是早上,为何心里要默唱起“夕阳山外山”。2017的前半年,这样的场面总是在重复,总是让人难以习惯,难以麻木。到了他们七个人送我时,这种情绪到了一个极端,在北上的火车上,我给朋友一一道别,跟佳仪,我竟然破天荒的说,离别的话不要再说了,一定会再见的。但其实,她很快就去了深圳。我那些朋友,很多还留在成都,天天叫我来吃火锅。
毕业之前谈起理想,总是踌躇满志。2015年开始,不知道为何整个人变得悲观。应该与我那场盛大的暗恋有关吧,一直以来,面对美丽,我总有点自卑。到了2016年岁末,整个人的情绪陷入一种新的低潮,我发现,人生中有些事情比感情复杂得多,感情算什么,其中一部分而已。2017年,新年那天夜里,我不忍心有些事发生在不远的将来,与其让什么狗日的时间,狗日的距离折磨我,不如我亲手打碎我一步步编织的美梦。跨年时,她在那头满心欢喜,以为我要跟她说什么有新意的好听的话。我也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正向幸福中间越来越近。但当我话锋一转,说完我曾爱你,但是……最后她说了一句话,让我十分愧疚,“本来我也没什么失去的,但就是有点失落。“我说的话,是不是不负责任,幸好是也没有发生什么,但用力告别这件事我做成了。后来见过面,也吃过饭,最后一次我俩夹在人群中穿马路,走得很近,风吹动她发梢的时候,我闻到她的头发很香。我明显又感受到了心跳,那一刻我有很多想法,自卑,怀疑,坚定,突破理智,但还有十几天我们就毕业了,即将各自分飞,我只好和她各自消失在霓虹灯下的车流滚滚中了。细想我也有点失落,但我不后悔。
毕业前后我便频频喝酒。我身边的朋友,都在积极突出重围。人们说2017年,阶层固化越来越严重了每个要毕业的年轻人,背负着越来越大的压力。我从他们身上,关照到太多自己,每一个像我,每一个又都不一样。喜欢小县城的贤诚,蛮喜欢那些有文化的,安稳的东西。向往自由的谢鑫,说要搞就去,放开一点。不满于现状的胡兵,经常说生活压力很大。考上研很享受的罗宣,打游戏过了四年但并没什么遗憾。要在三十岁之前有二十万存款的马原,跟我说,就算知道那是鸡汤,也要把它喝了。人一旦开始接受一点,慢慢就会接受更多了,有些口子永远不能开。犹记得三月份和小黄在阳台,消化这一年的纷纷复复,最后竟然是一个悲观的结论。董学长几次三番来成都总是下榻在我们宿舍,老张看了无尽叹惋的说,我们毕业了,会有学弟收留我们吗?
酒喝到倒计时的时候,每个人又开始临别赠言。那些话想起来都很伤感,唯一慷慨的是谢鑫,他说终于他妈的毕业了,终于能去堂堂正正挣钱养活自己了。即将去体制内混饭的世华,说我有才,很有才,说我任性,太任性。王琛一直玩深沉,喝点酒拉你谈心,说的是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不要数落自己的学校,要学会说别人爱听的。末了跟我说,我为你算了一卦,你明年三月准保回来。朋友们并不能十分理解我对未来职业的选择,连我自己也是。我还和曾经有过一些矛盾的朋友心平气和的谈了谈。心里的世界那么大,心眼又为何如此的小,别人一句话就能让你心冷彻骨了?想到从前,真是幼稚到可爱。我还和一些姑娘慎重的道别,该送礼物送礼物,该请吃饭请吃饭,七张专辑,几本杂书,全都留在了我青春未曾展开的地方——成都。和贾大人去看了电影,四年里第一次漫步在春熙路的夜色之中,而且还是和一个姑娘。和陈老师吃了翘脚牛肉,她的眼角真的太美,像年轻时的张艾嘉又像是一池春水。和佳仪去吃了串串,我们谈起了诗歌,我可以说三天三夜,但是肯听我讲的人,出克她还是谁呢?2016年聚餐时她非要和我喝一杯,她说了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她说“丁丁,愿你永远不会怀才不遇”。她是懂得欣赏我的人。和溪哥去红瓦寺街看了电影,《提着心吊着胆》,我们说起很现实的话题,关于未来,关于毕业,才华横溢的溪哥说起这些,我一点也不想听,像是一个唠叨的母亲。和彪哥还有老孙,一起吃了一顿饭……这样的告别说起来无比矫情,也许我的长相注定承载不了太多故事,但我可以骄傲的说,成都,我爱你。
4月,我被老师叫去,跟学弟学妹们分享了一些运营新媒体的心得,台下都是二十左右青春逼人的面孔,我起晚了,头都没洗,但是还是有好多学妹最后扫了我的维信。这可能是毕业之后我跟成都,跟川师唯一的一点儿联系吧。
在那之前,我报名参加了甘肃的省考,这件事和写论文一起,耽误了很多好时光。2017最遗憾的是,我荒废了成都最美好的五月,应该和朋友们来一次旅行的。不过我孤身去酒泉,心情也是极为畅快,我在日记里写:“自成都往酒泉,宛若自夏溯冬。有绿山葱笼,青翠欲滴,有黄山干苦,宛若不毛。有红山苍凉,风雕雨琢,似牦牛缓行。有白山洁净,雪没纹理,如玉虎奔突。从成都到宝鸡,树木见稀。天水到兰州,或有桃红杏白偶尔春意盎然。出兰州,过西宁,一山一洞,一洞之后便为一庙。沿河西走廊而上,愈西愈北,愈空愈旷,间有农人播种,牛羊闲放,胡杨抽芽,绿畦泛青。而成都之油菜花可收矣。”
某天心血来潮,也算是我谋划的众多告别之一。约着一位老朋友去了国色天香,第一次见面她就说要去,那时候她还没男朋友。我很想体验蹦极,但终于没有勇气上去。只好跟她玩简单的过山车,前面的几个小孩一直都喊再来一次,于是旁边的工作人员嘴角含着笑一直不让机器停,一直转了四五圈,我都想吐了。跟别人的女朋友出来玩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我怕我会变成备胎,那样就没意思了。遗憾总是这样的发生了。猝不及防。我也是约她出来玩才知道的,当然你说没有小心思是假的,有小心思也是假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不舍得做女朋友,可也不舍得给别人做女朋友。
毕业之前,在彪哥的引见下,我卖出了人生中第一个ppt,赚的钱了刚好购买一部锤子手机。于是我便拥有了坚果Pro。在和这些创业者,小资本家打交道的时候,我悟出一个道理,只有党不会亏待你。许多相见恨晚,许多赞许有加,有时候只是为了让你付出更多的劳动。党不一样,你在基层,干不干活,努不努力,总会养活你。
毕业之后的那两个月,我放眼天下的豪情在每日的劳动中消磨殆尽。整个暑假,除了考试和面试,以及报到,我都在建筑工地上搬砖,端水泥,架钢管,开挖机。有时候,会觉得人生没想没望,这种不需要动脑的纯体力劳动并不能让人心里满足,我希望我能从事更有体现我价值的工作。虽然在一天的劳动之后,靠在夕阳下的墙角里喝啤酒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但是翌日重复的劳动会让你怀疑一切,这么多年,你接受过的教育,对你有什么用?
当然我还是跑出去了一天,偷偷到兰州见了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在此之前我们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虽然我去酒泉那个夜里,我们一直聊微信到了早上四点多,我说好了,明天还要考试呢。在兰州那晚,和她在黄河边逛了逛,吹吹风,悄悄落雨。她在黄河边突然拿出一包烟,问我抽吗。她抽烟的样子很美,被我拍下来了。我很享受和一个女孩子独处的时光,有时候不说话看着她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后来另一位姑娘去了北京读研,从那之后,我就在这里孤零零的没了朋友。
还好我在考试的时候认识了阿通,他跟我以前认识的那些朋友都不一样。有想法,也有执行力,更有资本去支撑各种想法。这半年我们见了四次,每次见面都为了喝酒,还有一次开车去了隔壁县喝酒,但是后半场总能谈起未来,说一些平时都想不来的事,比如什么合作的项目啊,共同的利益之类的。应他的邀请,我还能在毕业之后,去兰州给某个要转型的企业培训了一节新媒体运营课。跟这样的朋友打交道虽然有时很累,但有个好处,喝酒不用我掏钱。
上班之后,才知万般无奈。总有些东西你打不碎。饶你是孙悟空。有的人难以逾越。而且常人的幸福我也难以领会,不能一味的索求。我只是祈求上苍有眼,别人能有的我也不想要。只要给我,智慧与觉悟。教我在轮回堕落里,不至于身处无明,恐惧虚妄。我也没什么能够付出。即使最宝贵的生命,只要我没有遗憾,随时可以带走。
我只缺一个信仰。暗夜里的光。
以前说理想就是理想,慢慢的,说起理想必须加一个前缀,中国。2017年年初,我看了一本书,《崖边中国》,看完感觉心里收到了创伤,或许没心没肺活着才能快乐,不能太考虑自己的生活,尤其不能替国家操心。谁操心谁难受。可惜我深受集体主义影响,总想着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虽然每次都提醒自己,穷则独善其身,总是不由自主地悲观。和北师大的准研究生小黄谈天时也是,悲观。悲观就费烟。我四年里为数不多可以一起讨论时局而不会让话题变成一次游戏的朋友,比我还较真。
考上村官之后,我竟然被分到了《崖边中国》这本书描写的地方,石头乡,就在崖边村的隔壁村。像是巧合,又像是注定。我生长乡村二十余年,第一次才真正了解了乡村。关于经常耳熟能详的扶贫,也有了一点基本的认识。我也明白了,在体制内应该怎么做,但有时总忍不住干些傻事,谁也不为,图一个心安。当初刚来时,满怀豪情,自励:既然来了,就做出点样子来。但总的来说,我并没有做出什么贡献,如果打印的文件能把我火化一次也算的话。
2017年12月中旬,我终于下了个决心,出去看看。在省上考核结束之后,偷偷跑去了昆明。早上我还在工作,晚上就已经在和我心爱的罗宣喝大酒了。没想到,半年后我们又见面了。还在大学的校园里像个傻子一样坐在他的电动车后面打量着刚考完四级鱼贯而出教学楼的大学生,我也曾和他们一样年轻,但并没有他们那样好看。我吃了这半年没吃过的东西,见了这半年久违的青春气息,山沟沟里出来见世面,跟四年前的心境变化还是有点大啊。我已经不大记得四年前的心态了,应该是还是自卑吧。自卑的人,总是更容易看到别人的缺点。但是现在我却充满坚定,可能是我开始挣钱了吧。这次出游,让我想到了一件事,以后我那拖拉机不要开了,省两周油钱,就能去国内任意地点玩两天。当然,这次的机票是罗赞助的。
至于我的 “写作事业”,原谅我这么不知羞愧。去年元旦,我着手写作的《偏僻的人生》,到如今也不过有个百十来字的提纲。至于这一年里写废的,写到一半的小说有十四篇。每篇都是我的“心头之患”。我担心我有一天会死。直到我看到了双雪涛,这个世界,有很多卡夫卡在黑夜埋伏,他们白天可能是工作混饭的普通人,夜晚他们会抽很多烟,变成操纵小说主人公的命运的上帝。我希望能变成他那样。
去年的冬天我还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将来我孩子这一代人要去广场,我是会支持还是会反对?2016年我日记的最后一句话是:关于那些想不通问题,最后都会变成叹息。这后半年我每天都在说自己多么需要对象之类的话,但我到底是需要爱情还是需要女人?2017年的日记里,我并没有叹息。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变老、变市侩、变油腻,我选择变得不那么讨厌,偶尔有可爱的一面,留给我想爱的人。
如果新年需要一个愿望,希望2018,我能为扶贫做点儿什么。
二丁
2017.12.31-20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