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扶梯太长了!”父亲边说着边伸手拽紧了我右边的衣袖。扶梯上升的过程中我能感到父亲拽着我衣袖的手在微微发抖。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恐惧。
为了维护父亲的尊严,我装作盯着左边墙上的一张张由远及近的广告海报发呆,实际上我正努力拿余光在“观察”父亲。这条扶梯确实比较长,按扶梯设定好的速度从踏上第一阶到出口,要将近40秒的时间。我发现扶梯越往上,父亲前后摇晃的幅度越大,双脚也更努力并拢。因为害怕,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前方或左右,双脚有点弯曲下蹲的趋势,微驼着背。直到快到出口了,父亲才重新抬头,站直。
期间我想伸手扶着他,可是他一生那么要强,怎么能接受被孩子看出自己的害怕?我想跟他说说话分散注意力,可是他那么小心翼翼,左手紧拽着我,右手牢牢抓着扶手,这或许是他目前最心安的状态,其他外界的东西都可能是干扰。
这是我经历过最五味杂陈的40秒。
忘了这是父亲第几次来深圳了,他学会了自己打车,学会了上公交车前要先准备好2块钱,就是一直没学会怎么坐地铁。他说地铁太复杂了,那么多站,那么多条路线,还要换来换去。而且上下扶梯太恐怖了,电视上说那是会吃人的玩意儿!
父亲每次乘坐扶梯时,都习惯性先扶好扶手,然后伸出一只脚悬在空中,眼睛盯准了一个阶梯,伸着脚就跟过去。好几次因为这样,要么差点被前进的扶手带倒,要么被脚下前进的阶梯晃个踉跄。我每回都教他尽管扶好之后伸脚踏上去,自然会有滚动的阶梯出来“迎接”的,等站好后还有时间去调整站位。然而,每次都没用,父亲还是没法儿习惯。看到父亲脸上略带抱歉的微笑看着我,内心突然被揪了一下。
好像越长大,和父亲的关系就越“疏远”。小时候一天要喊上一百句“爸爸”,要他背着我在家里走,看电视要坐在他腿上,出门要拉着他的手。现在以上的事儿再也没试过了,他背不动我了,大腿也承载不了我的重量,出门顶多也只是并排走,“爸爸”也成了“爸”。
小时候坐在他大腿上看他抽烟,鼻子出烟我就捏住鼻子,嘴巴吐烟我就捂住他嘴巴,父亲眼神示意我耳朵也会出烟,我没手了只能嚷嚷着让他自己捂住耳朵。得意地心想,这下哪儿都不出烟了吧,可一会儿就发现还是有烟在我们周围环绕。放下手,父亲说,你忘了脑袋也能冒烟啊。我将信将疑地想喊母亲过来帮忙捂着父亲的头。
现在和父亲微信视频,从母亲手里接过手机的他,瞬间变成一个“英国人”,开口就和我谈天气,接着就是多穿点,夏天的话就是别打完球就脱衣服。讲完天气基本就开始没话聊了。父亲就那样隔着屏幕慈爱地看着我,反而弄得我不好意思看他,偶尔眼神相遇,我发现他眼角开始耷拉,鬓角有了白发,真是有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
这两年父亲上排的牙齿陆陆续续地掉光了,这可能和他抽了几十年烟有关,也可能和他老犯牙周炎有关,总之没了一整排牙齿的他,嘴往里凹的样子真不像一个50几岁的人。
“本来还有一颗在顽强支撑的,刚才吃饭吃着吃着就掉了,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贪玩的母亲和我视频的时候这样说道,接着把镜头对准父亲,父亲也在一边傻笑着,问我,今天冷吗?-不冷。-爸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很老啊?哈哈哈。被父亲那仿佛大力水手的嘴巴震惊到的我,看他在笑着,也跟着笑,不敢露出一点心疼他的表情,我知道他有多爱面子。
过了一段日子,父亲做好了假牙,又给我发来了视频,笑着问我天气如何的他,看起来,可年轻了!
“确实很长,我现在乘这扶梯还偶尔腿软呢。”
“是吧,我就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