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爱是什么?是不顾一切的心甘情愿,还是想触碰又缩回的手,又或是朝朝暮暮、长相厮守?
爱,可有对错?即便是擦肩而过,即便是转瞬即逝,即便是爱而不得,也仍然永存在记忆之中。
爱,存在于瞬间;在那个瞬间,天长地久……
一
许多年以后,林雯依然记得那个不寻常的日子,1996年7月15日,她在报纸上看到英国王储查尔斯和美丽的戴安娜王妃离婚的消息,心下感慨:又一个爱情神话破灭了。婚姻,果然是爱情的坟墓么?上至王子,下至平民,竟都是一样……正胡思乱想着,爸爸走过来递给她一封信,打开一看,是一张录用通知,来自本市最负盛名的金融机构——南方金融公司。
林雯不是个热衷于数字、图表、涨落、盈亏的人,她只是不服输,别人一百分已经满意,她非得做到二百分。初出茅庐,更是百分之一千的投入,入职以后,除了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之外,连端茶递水,陪饭陪酒的活儿也一样做的尽心尽力,毫无怨言。
老板们都是人精,谁能干,谁计较,自然都看得很清楚,林雯的辛苦付出没有白费,到了10月,她获得部门经理葛敏的钦点,一起去武汉出差。
到了武汉,她更是全力以赴,努力扮演葛敏最得力助手,鞍前马后, 忙里忙外,直到股票申购结束,获知中签结果的那天,才算松了口气。
当晚,葛敏在武汉最豪华的酒店摆庆功宴,邀请了几位相熟的老客户,林雯自然是要作陪的。她十分清楚,应酬也是工作之一,她的职责就是替老板挡酒,让宾客尽欢,她确实有这个能力,当然,这也是葛敏愿意带她出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她不讨厌喝酒,甚至是有点喜欢,因为李白,因为金庸,也因为自己还算不俗的酒量。
当葛敏给她介绍,这位是福州证券业年轻有为的苏总时,她看到的是一张清隽干净的脸,戴着一副有点老成的金边眼镜,唇边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让人觉得挺亲切。身材不高,还算匀称,并没有穿正式的西装,而是一件深灰色的夹克,里面一件烟灰色的衬衣,挺儒雅的一个商人,林雯心里暗想。
礼貌地互换名片,礼貌地看了一眼卡片上的名字,林雯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刻感受到了葛敏投过来的锐利目光。
苏总,苏东波?她好不容易才把笑忍了回去,红着脸向苏总喃喃道歉,“您的大名实在是,和我的偶像太相似了。”
“苏轼,苏东坡?”他温和地对她微笑。
嗯嗯。她忍着笑点头。
其实他原名苏波,“东”字是年轻时自己加进去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是生意场上,人家关注的是这张卡片的分量,谁又会认真去看你姓甚名谁。
场面有点尴尬。葛敏很快打圆场,林雯,你昨天不是给我讲了个苏东坡的故事吗,也给大家讲讲吧。
于是,她只好把佛印和苏东坡“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的典故讲了一遍,众人哈哈大笑。
这个典故苏东波早就知道,但林雯讲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还添油加醋,确实有感染力,他也不禁笑了。他打量着对面的这个女孩儿,纯净的脸,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她是美丽的,但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阅人无数,等闲的美女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她也算不得绝色佳人。
可她是灵动的,聪慧的,周到的……觥筹交错之间,她谈吐不俗,进退有度,面面俱到,令他刮目相看。
待到她向他敬酒的时候,端起酒杯,他故意考她:“今日与谁同坐?”她从容地和他碰杯,轻声作答:“清风明月,还有,我。”然后一饮而尽,冲他嫣然一笑,还调皮地眨眨眼睛。
那简单纯净的笑容,不带有任何目的的笑容,忽然闪电般划过记忆的天空,尘封多年的往事在这一瞬间被唤醒了。
原来,他并不曾真的忘记。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久得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但是没有。曾经爱过的人,曾经爱过的瞬间,会永远地留在记忆中,天长地久。
二
第二天,苏东波匆匆办完了事,赶回酒店,拨了林雯房间的电话。下来喝酒吧,他建议。
她有点疲倦,已经准备休息了,可是……“去吧,他是我们的大客户。”葛敏说。
林雯睡眼惺忪地从电梯里出来走去大堂的酒吧时,差点撞在苏东波身上,定睛一看,是他,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这么晚了,我的眼睛都下班了。”
她笑起来很妩媚啊,他又有点恍惚。
他叫了一打“百威”,把她吓了一跳。“你不是喜欢百威么,要喝就喝个痛快,喝够了上去睡觉就是,葛总要是有意见,我跟她说去。”
于是,他们喝酒、聊天。从她的偶像苏东坡谈到唐诗宋词,从武汉说到中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又从这次的申购聊到金融市场……苏东波对她的知识渊博感到十分惊讶,原来她是这么有趣的人,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得到证券界大名鼎鼎的葛敏的青睐。
林雯并不知道他身价几何,也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只知道在这个晚上,他不再刻意的假笑,摘下那老成的眼镜后,显得年轻帅气许多,有几次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时,竟天真得象个孩子。
只剩下最后一瓶的时候,她让服务员送来两块蛋糕。
“你饿了吗?”他问。
“不是,下星期六是我生日,不过,我想,您不会有机会和我一起过生日的,妈妈说生日蛋糕送得越远的人越长寿,所以,请您现在就吃了我的生日蛋糕吧。”
生命中无数次的邂逅相遇,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他早就习以为常,而此刻,不知为何,苏东波忽然感到心底升起一种离别的怅惘……他默默地吃了他并不喜欢吃的蛋糕——她的生日蛋糕。
三
第三天,也是他们武汉之行的最后一天,晚上10点,苏东波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酒店。他再次拨通了林雯的电话,下来吧,我请你喝茶。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站在酒店门口等她,神色黯淡。“我们出去走走吧。”
深夜的城市已经沉睡,昏黄的街灯映照出他俩颀长的身影。
沉默。
她跟着他,默默地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疑惑地问他:“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唉——他长叹一声,顿了顿,才缓缓说道,“我的一个好朋友因为挪用公款被逮捕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从前是个老实人,在证券公司里做技术支持,对他们来说,犯罪实在是太容易了,只需改动一个小小的程序……人性啊,是经不起考验的。”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喟然长叹,她心中涌起无限感动,柔声说:“他如果知道有您这样的好朋友在为他担心、为他难过,他一定会觉得很安慰的。”
苏东波心中一颤,他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孩,这个不过才认识了两天、起码比自己小10岁的小女孩,感觉却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她倾诉……
他带着她来到一家安静的小茶馆。
“……我是华中理工大学读计算机专业的,那时有两个特别要好的同学,其中一个就是今天被逮捕的这个,大学毕业后,他留在了武汉,另一个去了福州。而我,则到了广州,和我当时的女朋友一起,因为她家就在广州。刚毕业那两年,没什么钱,但是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每天下班了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数星星看月亮,她一直想要去海边,我们计划着结婚的时候去海南岛度蜜月,可就在领证前的一个月,她出了意外……车祸……”
她抬眼看他,他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悲伤,沉默了许久,才又长叹一声:“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送她一件像样的礼物……”
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搁在桌面上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象抚慰孩子般低语,别难过,别难过。
“其实有很多年没有再回忆这些往事了,但是,你,让我想起她……其实你比她漂亮,不过你笑的样子真的和她有点像……”
她脸红了,想把手松开,可他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
她冰凉的小手在他宽大的手掌里逐渐温暖起来。
“……后来,我离开了广州,和我那个在福州的好友一起创办了一间做电脑软件的公司,我们开发了一套酒店管理软件,一推出来反响就很好,我到处跑酒店去推销。那时候,股市刚刚兴起,我这个好朋友不知道从哪得了个假的内部消息,在我出差的时候,把客户的全部预付款全都打进了股市,压在一个股票上,以为可以大赚一笔,结果亏得一塌糊涂……”
“啊!”她忍不住低呼。
苏东波看她神色紧张,不觉冲她笑了笑,继续用平静的口吻说道:“等我回到福州,看到这朋友留给我一封信,说他对不起我……他走了,留给我是那家电脑公司,和马上到期的银行贷款50万。”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人均月薪不过几百元的90年代中期,50万是怎样的一笔巨款!“那后来呢?”
“那一天,我感觉自己失去了一切,深爱的女友,信任的知己、美好的前景、全部的家当……那天晚上喝得大醉,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痛哭流涕……几乎不想再活下去……”
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她,何曾经历过如许的沧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她只能让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酒醒过后,还是决定要振作起来。天无绝人之路,在去银行办理贷款延期的时候,竟然遇到了我的师姐,她那时已经是银行贷款部的经理,她听了我的遭遇,很同情我,不仅很快办好了手续,还帮我申请了国家给高新技术企业的一笔特殊的基金,助我度过了难关……”
听到这里,林雯才松了口气,脸上也浮上了笑意:“看来,这位师姐是您命中的贵人呢。”
苏东波垂下眼睛,松开了一直握着林雯的手,缓缓说道:“她,后来成了我的太太。”
她怔住了,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好像跳少了两拍,背心一阵热,一阵冷的。
他注视着她,心情极其复杂。眼前的这个女孩,就像一枝开在树上的丁香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吸引着他,想要不断地靠近,可她又是那么地清纯,让他不忍心欺骗她、伤害她。
她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我忽然想起一首歌,歌词很有意思,送给您和您太太吧——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你心里的宝……”
她的鼻子很酸,怎么忍也没能忍住,泪,从眼中缓缓滚落,她低声解释说:“您的故事,让我很感动。”
他欲言又止,她还太年轻,哪里懂得婚姻是怎么回事。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温柔地说,“不如,你做我妹妹吧。”
“好啊,”她言不由衷地答:“我真有福气,又多一个哥哥了。”
“我会成为你最好的哥哥。”
她没说话,心里想的是:难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四、
从武汉一回到广州,葛敏就被调走,去任职新的分公司总经理,新上任的部门经理是个笑面虎,一来就开始打压葛敏的旧人,培养自己的嫡系,林雯自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更让她烦恼的是,这位经理对她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亲密动作,让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当初进入这家公司时,她曾踌躇满志,以为可以大展拳脚、出人头地,入职以后才渐渐明白,在这个论资排辈、比身份讲背景的大企业里,再混许多年,她大概也还是个端茶递水、打字、整理文件的小助理。后来好不容易受到葛敏的青睐,她又以为自己搭上了通往成功的快车,可如今,车忽然停了把她抛在了半路……
她渴望成功,渴望用成功证明自己的价值,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葛敏那样被人前呼后拥,甚至阿谀奉承。只要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机会……她暗暗地想。
忽然间,她想起苏东波曾经对她说过,他正在福州组建一间投资咨询顾问公司,需要招她这个专业的毕业生。如果能到他那里工作,有他的指点,说不定很快就能做出点名堂的,她知道自己是个聪明的女孩,正像他说的那样。
辞职?去福州?去找他?她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为什么不呢?像武侠小说中的大侠一般,蛰伏起来,苦修数载,一朝出关,便扬名立万。福州,或许正是个苦练功夫的好地方。一时间,她心里充满了绮丽的梦想。可是,他还记得她吗?他说过要做她的好哥哥,可是,她能相信他吗?
她开始在心里细细地回想他们在一起谈话的每一个细节,几日来逐渐淡忘的形象再度清晰起来。
可记忆的闸门一打开,思念便如潮水般将她吞没。
天哪,我是喜欢上他了吗?她躺在床上,看看天花板,想起他说起他太太时的神情,轻轻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是算了吧。
五
转眼间,林雯二十三岁生日到了。这天,她邀请了几个朋友晚上来家里聚会,中午正帮着妈妈准备晚上要用的杯碟碗筷时,突然电话响了,是老朋友杨俊打来的,她手忙脚乱地接了电话,没聊几句电话忽然断了。她放下电话,刚拿起一堆东西,电话又响了。她拿起话筒笑骂:“嘿,你这小蹄子还有完没完啊?”
“喂,请问是林小姐吗?”她整个儿地呆住了。
“您,是苏总?”她迟疑的问道。
“是我。我现在正在广州,昨天过来的,陪我太太看昨晚的周华健演唱会,现在我太太已经回上海了……你今天有空吗?想不想过来看看我?我就住在花园酒店,离你家很近。”
她简直不敢相信,在她想要见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就出现了。
她陪着他逛街,挑选一串完美的珍珠项链送给他太太。买完了,他问,“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也该送个礼物给你,你想要什么呢?”
她的心猛地一跳,他竟然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想了一下,说,“每年我过生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挑选一本日记本,写我这一年的日记。就送个日记本给我吧。”
“好。”他带着她来到当时广州最奢华的商店——友谊商店,为她挑了一本十分精美的日记本——素雅的织锦封面,内页是仿古的薛涛笺,她随手翻开一页,微微泛黄的纸笺里嵌着脱了水的花瓣,似乎还隐隐散着幽香,页脚上一行灰色的小字——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很久了——泰戈尔”
一种完全无法解释的情绪突然笼罩了她,她抬起头,看到苏东波正静静地笑着看她,仿佛在说,你看,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样的。
“这么漂亮,我都舍不得用了。”她说。
“你会在日记里写什么呢?会写到我吗?会不会骂我这个坏哥哥这么久也不来看你?”他笑着打趣她。
怀抱着日记本的她,忽然间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来。
他慌了,“别哭、别哭,我答应你,以后一有空就来看你,好吗?你看,我不是赶在你生日的时候来了吗?”
听到他这么说,她的眼泪更是加倍地涌出来。
他呆呆地看着她。离开武汉以后,她的身影不时地浮现在眼前,扰乱着他的心神,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说不定,她已经把他忘了,那么青春美丽又能干的女孩子,一定是很多青年才俊的追求目标。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她记得他呢?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给她打电话的冲动,没日没夜的工作、应酬、和朋友聚会,把时间排得满满的。可是当太太从上海打电话给他,让他安排时间周五去广州一起看演唱会时,他立刻想到的却是:周六不是林雯的生日吗?正好可以给她一个惊喜。
泪水仿佛江南的梅雨,一点一滴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她倚在墙边,哭成了一枝带雨的梨花。
可在苏东波眼里,这泪水,又仿佛是一种证明,让他心底略过七分惊喜,三分忧虑。
“我有个好朋友就在这栋楼上面办公,我们一起上去找他,让他请我们吃饭好不好?”他温柔地提议说。
“不行,不行,你看我这眼睛,怎么见人啊,你自己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好了。”
“怕什么?我就说你得了红眼病,好不好?”他一边笑着,一边拉起她的手,拖着她走向电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挣脱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你的好。”
好吧,他无可奈何地独自上了电梯,不一会儿就下来了,人不在。她松了口气:“那我们走吧,你还要赶晚上的飞机呢。”
“那我先送你回家吧,不用陪我了,晚上不是要庆祝你的生日么,早点回去准备准备。” 他说。
“不用,让我再陪陪你吧。”
她凝视着他,一汪清水的目光令他的心一下子变得好软。
她陪他回到酒店。他看着她微肿的眼睛说:“你就在我这里躺一会儿吧,没精打采地怎么当主角呢?听话。等会儿我叫你。”
她喜欢他那种强硬的温柔,顺从地在他睡过的床上躺下,他为她轻轻盖上薄毯。“睡吧。”他在她身旁坐下,拿起一张报纸。
她闭着眼,费劲地调匀急促的呼吸,但双颊仍是泛起了褪不却的潮红。
他忍不住看她:一张清秀的脸庞兀自留着刚刚哭过的痕迹,虽然不施粉黛、也未曾修饰,但五官玲珑,肤色剔透,红润而富有弹性的唇……他不敢再看,烦躁不安地踱到窗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默念:她是我妹妹,她只是我的妹妹……
她醒了,其实她根本没睡着,她害怕再躺下去,她的心会从胸口跳出来,她抱着毯子坐在床边看着他。
听到响动,他从窗口转过身来。
夕阳西下,落霞满天,和煦的阳光透过窗纱流淌进来,把整个房间都变成了酒红色,温暖而醉人。
两人都没有说话,好像唯恐声音会破坏了这个绝美的画面一样,他和她静静地对视着,任时光悄悄流逝。
“我该走了。”当阳光逐渐隐没在楼群中,房间失去了玫瑰般的色彩时,她终于开口说道。
他送她到酒店门口,她忽然想起什么,说,“我想,如果有可能,我想去你那工作,行么?”
他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偏偏留到这时候才说,抬眼望她,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团跳动的火焰,燃烧着希望的光芒,每当他看到她的这双眼睛,心,就会被熔化,可是……“好吧,我答应你。”
“说话可要算数呀。”她上了车,冲他笑着挥挥手,他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乱如麻。
六.
一个月后,林雯办妥了离职手续,买好三天后动身的机票,才打了电话给苏东波,告诉他航班和日期。
“啊?大后天?”苏东波听到日期后吃了一惊,不过还是很快镇静下来,简短地对她说:“好的,没问题,我去机场接你。”
走出飞机时,她站在高高的机舱门口,云淡风清,她俯视着整个洒满了阳光的城市,忽然有种踌躇满志的感觉。我一定要在这里干出点名堂来,她想。
苏东波果然已经在到达出口等她,林雯兴奋地冲他挥手,跑到他身边,他只是微笑着接过她的行李,带着她走出机场。
一路上,林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苏东波却好似在专心开车,话说得很少。他把她送到了左海公寓。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他一边开门一边对她说,“楼上是电脑公司的宿舍。”她打量着这宽敞的二室一厅的公寓,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小床什么也没有。
“这套公寓是全新的,所以家具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买。等会儿我让司机带你去买,喜欢什么样儿的你自己挑。” 他拿出一万块钱递给她,她愕然一怔,没有去接,他便放在床上,然后转身摸摸她的头,微笑道:“先好好休息一下,我今晚有应酬,就不陪你了。”
苏东波走了,林雯一个人坐在床沿发呆,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灰头土脸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黯淡的床单,和那一叠整整齐齐的钱。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新生活的模样,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开始。
她把那叠钱推得远远的,然后拿出日记本,苏东波送的那本,翻到第二页,想了很久,才落笔写道:“1996年,11月10日。今天,我到了福州,开始了我的新生活。他来机场接我,看到他的瞬间,我觉得我做了正确的决定。他把送回宿舍,然后,他竟然给了我一万块钱,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难道……天哪,也许在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爱上了他的财富的傻姑娘……也许,我不该来的,但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她怔怔地想着,泪水一滴滴落在日记本上,把“爱”字晕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合上日记,她又给父母写了一封信:……他对我很好,象大哥哥一样,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一个人住在两房一厅里,这里什么都有,请放心……
而此时,苏东波正在回家的路上,晚上他还要送太太去机场,林雯的突然到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太太说,也没想好要怎么安放自己的一颗躁动的心……
七
第二天是周末,苏东波带着林雯去和他的朋友们喝酒,介绍说:“这是我的小妹,这些都是我的兄弟,跟他们不用客气,我不在的时候,有事情就找他们帮忙。”
“我们同姓,又同乡,她应该是我妹妹才对啊,怎么成了你妹妹呢!”投资公司的另一个小股东林越调侃道。
“我警告你啊,可不许打我妹妹的主意。否则,可小心……哼哼!”
卖花的小童在酒吧里穿梭,被苏东波叫住了,“你的花我全买了!”然后把满满的一捧红艳艳的玫瑰花送入她的怀中。
“送给我的?”她傻傻地接过来,感觉如坠梦中,把脸深深埋进沁人的花瓣里,让花枝上的尖刺刺痛她的肌肤,感受着这一刻醍醐灌顶般的幸福,忘记了昨晚整夜的哭泣与无眠。
昏黄的灯光下,林雯的脸颊被玫瑰衬得更加娇艳,苏东波看着她,眼神有些迷离,浑身上下都有些燥热,酒喝多了吧,他想着,起身脱下了外套,一回身,看到林越正笑着看他,那是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表情。
他心里咯噔一下,霎时间又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有点后悔。但是他也不想解释什么,这种事情,越解释越糊涂,可是,她……她会怎么想呢?
八.
转眼到了周一,苏东波一边开车去接林雯,一边想:该怎么给林雯安排工作呢?她是投资金融专业的高材生,对她的能力,他并不怀疑,只是投资公司的业务和银行任高管的太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女人都是很敏感的,他不能冒这个险。电脑软件公司?她又不是学电脑技术的,似乎也不合适。
想来想去,还是先把她先带在身边吧。
新办公室还没装修好,林雯只好暂且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翻翻书和资料,看着苏东波和各色的人打交道。一天,送走了一个卖保险的人以后,她低着头窃窃地笑。
“笑什么?”他问。
“我觉得,你对人的态度,有点象广州茶楼里的点心……”
“什么意思?”
“分大中小、特顶超,哈哈。”
“那我对你可是超了?”他斜睨着她,笑问。
一句话勾起了万千思绪,他和她竟同时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星期五我有两个发小要来,要我陪他们去武夷山玩,你没去过,一起去吧。”
“真的?太好了!”她高兴得跳起来。
星期五下午,他们一起坐飞机去武夷山。
那天正好降温,天气特别冷,深秋的阳光穿过飞机的舷窗,照在坐在窗边的林雯身上,沐浴在阳光中的她好像在闪闪发光。
在机场和他的朋友们会合——萧东、高峰和晓雪,然后直奔武夷山。
“这是林雯。”听到苏东波向他的朋友如此介绍自己,仿佛他们早已知道了她的存在,林雯心里生出一股暖意,再无半分拘谨。
晓雪穿着半高跟的皮鞋,走的很慢,一行人边走边聊,缓缓上山。
大学时代一直是长跑运动员的林雯,在山路上奔来跑去,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似的。她大说大笑,还唱着跑调的歌,对着山谷大声喊着每个人的名字,攀到芦苇洲为每个人摘了一支芦苇,又买了橡皮小蛇偷偷地藏在身后,突然放在苏东波的眼前一晃,把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她哈哈大笑,他也哈哈大笑,笑声在山峰之间回荡着,清风拂过,树叶也快意地沙沙作响。
武夷山,之前来过很多次,之后也来过很多次,只有这次,是苏东波最为怀念的一次。
他给林雯拍了许多照片,可当萧东提出要给他们俩拍合影的时候,他坚决地拒绝了。
他的断然让她心痛。是怕朋友们误会吗?还是因为他的太太和他们太熟悉的缘故?她不得而知,只是凭女人的直觉去判断,她知道他有意无意地在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虽然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但分明有一条楚河汉界,把他们无情地分开。
有好几次她悄悄地注视着晓雪和高峰调笑撒娇的情景,久久地不愿收回目光,她羡慕,她嫉妒。她唯有用笑去掩饰伤悲。
晚宴是苏东波当地的朋友安排的,他不停地被人劝酒,林雯帮他喝了好几杯。
“以后有小林在你身边,我们就放心了。”萧东由衷地说。她感激地望了萧东一眼。
席间,高峰走出去打电话。
“准是他太太叫他别喝酒。”萧东笑着对苏东波说。林雯吃了一惊,望了望满脸通红的晓雪,再看看苦笑着的苏东波。
他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低声对她说,高峰的太太在北京,这个晓雪不是他太太。
啊?!她简直无法相信,晓雪和高峰之间的那种无间的亲密和默契,她一直以为是在夫妻之间才会有的呀。
晓雪说不舒服,离席而去。原来都是天涯沦落人啊。她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男人,竟然都是这样三心二意的!戴安娜王妃那么迷人,都被查尔斯抛在一边……就连贾宝玉,不也是一样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吗?最后受伤的,总是女人。她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苏东波,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不如,你做我妹妹吧。
晚宴后,苏东波、林雯和萧东意犹未尽地去夜游九曲江,晓雪和高峰都不肯去了。
深秋的夜晚,凉意渐浓,月色很清朗地照着大地,照着青山寂寂、绿水潺潺,照着荡漾在江面上的一只孤舟 ,照着一前一后站在竹筏上撑着篙的艄公,也静静地照着竹筏上三个微醉的人。
萧东醉在“武夷留香”浓烈的酒香里;
林雯醉在和苏东波并肩畅游的快乐中;
苏东波醉在这个难得放纵的时刻。带着七分的醉意,他半闭着眼睛斜视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林雯,沐浴在月色中的她,浑身散着盈盈的光,俏丽的脸颊泛着薄薄的红晕,唇边一抹弯弯的笑意,她忽然转头冲他甜甜一笑,他的心瞬间跳得很快,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全身,他闭上了眼睛。红玫瑰和白玫瑰,为什么不能同时兼有呢?
“你冷不冷?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刚喝完酒小心着凉。我带了件大衣来,给你披上,好不好?”
他睁开眼,看到林雯正俯身在他的身旁,清亮的眸子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他忽然冲动起来,想抚摸那张柔嫩的小脸,想把她整个儿地抱在怀里,想亲吻那湿润的樱唇,想……
“我不冷。你看,我的手还很暖呢。”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滚烫的目光和她的胶着在一起,他的手心竟热得出汗了。天和地,山和水,一下子都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眼里只有他,她想起苏轼的句子: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小波——”坐在船尾的萧东忽然喊道。他们的手迅速地分开了,同时向身后望去。
“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睡了一觉,一醒来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会在水面上,差点喊救命了。”
他和她相视而笑。仰望浩瀚辽阔的夜空,无数颗小星星快乐地眨着眼睛,从几万光年以外凝视着这蔚蓝星球上发生着的一切,生生死死,爱恨情愁,都不过是一粒尘埃,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酒店,她胡乱写下一首诗:
晚霜已降秋未凉
风流武夷试新妆
偷得西子三分俏
借来月桂一身香
温柔缱绻星光下
逍遥泛舟九曲江
梦回天游心先醉
却道好酒武夷香
九
第二天,他们一起坐火车回福州。但一个卡座里只能坐四个人,林雯只好笑笑说,“你们坐吧,我坐那边,听音乐。”
她看见苏东波赞许的目光。是啊,他们都是他的朋友,我算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他公司里的一个小职员,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受薪于他,受委屈也是应该的。她赌气地想。
找了个远远的位置坐下,林雯把耳机插上,反反复复地听那首《把悲伤留给自己》,远远地望着苏东波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打牌,笑作一团,仿佛把她彻底忘记。
他和她再也不是平等的关系了,从她到这个城市的那一天起,从她成为他的职员的那一天起,他们不再平等了。和他在一起,虽然他成功、他富有,但她从来都没有自卑过,但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她的心被深深地刺伤了,多日来一直潜伏在心底的隐痛一下子浮上来将她湮没,在帽子的遮掩下,在陈升无比凄婉的歌声中,她无声地哭了。
苏东波不知道她在哭泣,但他看到了她脸上的落寞,他隐隐有些内疚,可是,他又无可奈何。她只是他手中的风筝,注定了将会飞往更广阔的天地,虽然他是多么地希望自己能一直拽着她,把她留在身边,可是……爱不是自私的占有,爱是无奈的放手。
十.
回到福州的第二天,苏东波把朋友们送走后,又去了成都,林雯闲来无事,便找隔壁电脑公司的同事们聊天。
周末下班,电脑公司的小游和华强邀请她一起吃饭,反正左右无事,她就答应了。
一开始,他们还挺客气,待酒至酣时,就开始语无伦次了。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是苏总把你骗过来的吧?”
“你知不知道他有个非常厉害的老婆,他老婆比他还能赚钱,你不怕他老婆把你吃了吗?”
“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他说话从来都不算数的……”
她惊恐地听着他们一句接着一句,无情地批评“他”,这个那个,她为“他”苍白地辩解着,但他们一唱一和地嘲笑她,令她哑口无言……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直到天旋地转。她不相信他们的话,但她仍然想抓住苏东波问问他,想让他亲口对她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趁他们去结账的时候,林雯用小游的手机拨通了苏东波的电话。当他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时候,她的泪水蜿蜒而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在电话的另一头焦急地问。
“没什么,我和小游他们在一起吃饭,我大概喝醉了。”她好不容易收住哭声,轻轻地说。
“你把电话给小游。”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小游拿着电话唯唯诺诺了几句,就挂断了。
沉默。
小游阴沉的目光和华华强鄙夷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林雯,她忽然意识到:闯祸了。
第二天,林雯找到小游和华强,很平静地对他们说,“你们误会了我和苏总之间的关系,苏总在认识我的第二天,就告诉我他是有太太的。他没骗过我什么……我是来这里工作的,不是……当然,昨天你们说的那些我不会告诉他的。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想和你们交个朋友。”她坦率地盯着他们两个。
见他们都没反应,她自嘲地笑笑,“不愿意,那就算了”。
“好,冲你这份坦率,我就交你这个朋友了。”华强说,小游也哈哈一笑,“好,你就当我们昨天发酒疯好了,以后我们不会再胡说八道。”
十一
过了两天,苏东波回到福州,一到公司,就把林雯叫到他的办公室。
“你说说,那天晚上谁逼你喝酒了?我一定要好好地骂骂他们。一点规矩都没有了,你是我从广州请来的,他们不好好照顾你,居然还把你灌醉,他们想干什么?”
“没有人想灌醉我,是我自己想喝的。”看到他的紧张她似乎本应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此时的暴怒却有些厌恶。
“不可能,我知道他们,你去把他们叫来,我要好好说说他们。”
“不要,”她哀求道,“你这样做我没法跟他们相处下去了。”
“不行,我要对你负责,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你不去,好,我自己叫。”他拨通了内线,“林雯,你先出去吧。”
她只好走出来,对迎面走来的小游和华强轻轻地说了声:“抱歉,都是我不好。”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听见。
隔着紧闭的门,她依然可以听见他在里面大发雷霆,他真的这么关心我吗?值得为我动这么大的肝火?还是他们所说的那些是真的?他怕让我知道?她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
十二
醉酒事件后,电脑公司的人对林雯都敬而远之,她本就骄傲,不喜和人刻意地套近乎、拉关系,所以也就听之任之。
新办公室已经装修好,她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的办公室,却无事可办。每次她去问苏东波,到底她要负责做什么工作,他总是对她说,“别着急,投资公司的业务还没有走上正常的轨道,利用这段时间多看点书。”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林雯摸不透他的心思,又不好问的太多,只能放任自己无所事事。
渐渐地,她开始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学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在孤灯下写日记。下班以后,偶尔会去书店逛逛,买几本喜欢的书,带回家看到深夜。
林雯并不知道,苏东波这段时间忙的事情,其实和她有关。他一直在成都和另一家投资公司谈合作,如果项目谈成,他想交给林雯去管理。
既然不能永远把她留在身边,那么给她一方天地,助她实现自己的理想,或许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可是项目进展并不十分顺利,苏东波只能心里干着急,表面上还得不动声色,做生意就是这样,越想要得到,越得装作不在乎。
回到福州,看到林雯沉默寡言、没精打采的样子,苏东波也觉得不好受,可没落实的事情又不能对她说,想起她每次出游时开心的样子,便道:“林越要去厦门申购股票,你跟他一起去吧。”
林越?林雯略想了一下,才记起来,那是投资公司的小股东,苏东波的一个朋友,平时很少见,好像比她大几岁,长着一张精明的脸,说话的时候总带着几分油滑的腔调,她不怎么喜欢这个人。
不过,她喜欢在路上,去远方:“好哇,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你先和我去银行把钱提出来。”
她懂了,这次的任务是收购一级半市场的股票(即尚未到证券交易所正式上市的股票,包括企业的内部职工股、债券、股票申购凭证等,这种收购,全部以现金交易,算是当时是一个灰色交易),所以要去提取现金。从银行出来,他们每人提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每个箱子里都是100万的现金。
“嘿,我现在可是身价百万了。”她有点感慨地说。
他笑了笑,对她正色说:“等什么时候,扔了这箱子,你也能说出这句话,那才是真本事。”
她愣住了,轻轻的一句话好像一声惊雷,在她心中炸响。来福州之前的那些豪情壮志都去哪了?这个月来,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她似乎已迷失了方向……
十三
在去厦门的途中,林越没完没了地问着林雯各种问题,她的家庭,她的读书时代,她的兴趣爱好,她以前的工作,甚至她曾经的恋情……她虽然对林越这个人没什么兴趣,但是谁不喜欢聊自己呢,即便是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一问一答之间,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很多。
“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子。”最后,林越下了这样的结论。
忙了两天,总算把正事办完了,回酒店的路上,林雯对林越说:“我出去逛逛。”
“你去哪?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没等林越再说什么,她便走了。
来到厦门著名“环岛路”,一个人漫步在安静的木栈道上,眺望眼前碧蓝的大海,轻风徐来,拂过她的面颊,宛如情人的手一样温柔,她静静地看着落日余晖中泛着金光的水面,心中暗暗叹息着,如许美景,却没有人共赏,真是遗憾。两天了,他竟然都没来过一个电话……
落寞地回到酒店,打开房门,她着实惊呆了。房间里多了一张餐桌,餐桌上一席丰盛的菜肴,热腾腾地冒着烟,桌子中间竟然还有一个水晶玻璃瓶,瓶中插着各色的玫瑰花。
正呆着,洗手间的门一响,林越从里面走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她气恼地问。
“我去前台多要了一张房卡,进来布置一下,给你个惊喜嘛。”林越满不在乎地笑着对她说:“咱们这次收购很顺利。今晚庆祝一下,我陪你喝,怎么样?”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底变戏法一样拿出一瓶五粮液来。
每次聚会都见林越喝可乐,她完全没把他当回事,喝就喝呗!
一开始她还是拘谨的,但酒精渐渐地解除了她的戒心。
当林越问到,她和苏东波是怎么认识的时候,她拿着酒杯,出了一会儿神,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他和她的故事,不是不想说,是无人可说,那倾诉的欲望早就在心里不断地膨胀,像一瓶被来回摇晃了许久的汽水,一掀开瓶盖,便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不知不觉,故事讲完了,酒喝光了,她,也醉倒了。
醒来的时候,好几分钟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意识还是一片模糊,直到她把裸露在外的手臂缩回被子,碰到身上温暖的肌肤时,才大惊失色,转身一看,林越睡在她身旁!
她用被子把自己团团裹住,恨恨地推醒了林越,厉声问道:“你,你做了什么?”
林越揉着惺忪的睡眼,诚惶诚恐地看着她,一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喝多了……”
她面红耳赤,满腔怒火,只是说不出话来,紧紧抱着被子,瞪着他,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你别急,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忍不住……看了你的身体,你不知道你的身体有多……”
“别说了!”她尖声叫道。
“我……想,你愿不愿意等我,我现在还没有赚到足够的钱,等我三年,嫁给我,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林越认真地看着她说,“等我三年,嫁给我。”
她怒极反笑:“等你?!嫁给你?!笑话!你爱我吗?我爱你吗?你疯了吗?”
林越见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一双雪白的臂膀抱着被子裸露在外,更添几分诱惑,不觉叹口气:“我没疯,疯的是你……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美吗?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优秀吗?哪个男人不想要得到你呢?我也是男人……可你偏偏要去等一个你明知道不能娶你、爱你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傻?”
仿佛一把利剑穿心而过,她晃了两晃,怔怔地流下眼泪来。
他一定不会知道我此行遇到了什么,这么长时间也没一个电话,他根本就不关心我。她心痛如绞,可还是倔强地说,“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你真的不了解他,他的生意能做到今天这样,全赖他太太的支持,他不可能离开他太太……”
“我没有要他离开他太太啊。”
“那你想做他的情人?”
“胡说八道!”她愤怒地喊,“难道,爱,就不能是灵魂之间的共鸣吗?大概在你的心里,爱就等于上床!”
林越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林雯,你真的太单纯了。你太不了解男人。”
“我不了解的,就是你这种男人。”林雯愤愤地说。
“男人所理解的爱情,和女人所理解的爱情,真的不一样……”
“行了,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了!”林越还没说完,林雯不耐烦地打断他,说:“我不管你理解的爱情是什么,都请你以后尊重我。还有,我不会嫁给你,因为我根本不爱你!现在,请你出去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她转过身,用被子把自己整个儿地盖了起来。
唉……她听到林越叹息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踢踢踏踏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门打开又关上了。
她慢慢地坐起来,确认屋内再无别人,才起身走到浴室里,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身体:光滑柔润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亚洲人少有的丰满的乳房,紧致微翘的臀部,修长的双腿……原来,男人爱的,不过是这样的一副躯壳。她想起大学里追求过自己的几个男生,交往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就开始找机会触碰她的身体,每次都把她吓得落荒而逃……他们爱的,不过是我的身体。她悲哀地对着镜中的自己冷笑。
不,他不一样!他是欣赏我的灵魂的……至少他是懂我的。可是,他对我有一点点的爱吗?她有点绝望地想。
爱,到底是什么?对她来说,是欣赏、是思念、是向往、是心动。爱一个人,所以就来到他的身边,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和他发生什么亲密关系,更不要说做什么情人了。
她想得到的,甚至不是他的人,仅仅是一个答案。
但却偏偏是一个苏东波不能给的答案。
十四
就在林雯给林越讲故事的当晚,苏东波也在向太太沈茜交待林雯的事情。
比苏东波还大着两岁的沈茜,人很瘦,皮肤有点黑,从小就知道自己并不属于美女那一类,因此自读书起便心无旁骛,格外勤奋,工作以后更显出精明能干,步步高升,如今已经成为兴业银行驻上海办事处的总经理助理。
当初,苏东波向她求婚时,她就怀疑过,苏东波到底是真的爱她,还是看中了她的银行背景。可是她自己确实爱他,也就不想计较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