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人生


1

我承认世界有黑暗,我度过黑暗中最绝望的时日, 一遍遍,发消息给他,希望他能帮帮我,救救我,但我看到他的朋友圈另结新欢,我不敢告诉看到我回家刚进门,就高兴极了的父母。

他们忙问着我要吃什么?

我沉默不语,进了房间,他们再次叫我出门吃饭的时候,我看到桌子上满满的,都是我爱吃的菜。

我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回了房间,我捂住嘴巴,眼泪啪啦啪啦地掉,靠着门,整个高挑的身躯逐渐矮了下去。

我很累,但是没有人理解,他们知道我是最好的,也必须是最好的。

我短暂的一生都是别人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勤奋刻苦,有父母值得骄傲的一切。可是,当短暂的一生潦草结束,我所执著的使我困惑无比。

每一口呼吸,也尽量控制着,不敢浪费一点点时间。

最终,我最抱歉的,最想说对不起,最不能报答的就是我的父母,我成了造成他们往后余生不幸的主要因素。

2

孩子是最可爱的生物,我爱他们,真的很爱。像伯伯家的孩子,今年五岁,长得胖嘟嘟的,讨人喜欢,我无聊去串门做客时,一进门,他屁颠屁颠跑过来,先给我个大大的拥抱,向我平摊一双肉乎乎的手掌要吃的。

去的次数多了,我会习惯性地买一箱儿童牛奶和杂七杂八的一些玩具。

我曾经设想如果有一个孩子在我结婚后,以正常的形式出现,或许能被无限宠爱和无比重视。

可是,偏偏他是意外到来的,真实的现状使我重新伤害这个可爱的生物,说起来,很可笑。

因为没人曾告诉过我,最美好的爱怎么会变成一种负累,负累变成残忍,残忍变成别人异样眼光中的怜悯和。

重启人生

1

我面前坐着一个表情呆滞,疑惑不已的少女,她正值青春年华,黑长直秀发及腰,大大的眼睛,挺挺的鼻子,小小的嘴,皮肤白皙,身板很瘦,组合一起,给人很舒服的第一眼印象,妥妥的初恋脸,让一般女孩子都无法控制羡慕的那种。

今天是她头回来冥府,我问她从哪儿来的和生前名字,她半晌才哆哆嗦嗦地自报家门,她怔怔地抬眸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一脸轻松,带点疲倦感,低垂脑袋,短短地吐纳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释然了。

好像,近年来,冥府收到的年轻魂魄越来越多,绝大多数是这个年纪的。

我本以为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年少轻狂,心有朝阳,满目春光的。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变了,少年的心里渐渐地布满阴霾,深处有无人容易探查到的秘密,他们时常与孤独为伴,和一切认为佯装的善解人意作斗争,他们纷纷被迫卷入一个抬头不见天日的空间,就像身处四四方方的房子,看得见瞬息变化,夕阳西下到一半,看不见夕阳余晖漫延开来,晕染半片天空,安静又美好。

他们紧紧捂住心口,忧郁成疾,不会无聊地思考太阳掉到哪里去了,是落山还是入海,抑或去给另半球制造一个黎明初现的希望。

他们等待着黑夜的光临,吞噬一个个梦境,他们一个人蜷缩在床铺上,蒙住脑袋,翻身睡了,双手怀抱膝盖,因为他们极度缺乏安全感。

我多次接待到的年轻魂魄,他们皆眼中无光,面容僵硬,身形如木。

此情此景,我有些惶恐 有些沉默,有些无奈。

这些年轻人怎么说动就不动就染上一种自暴自弃的毛病?

他们通常会问的我第一个问题是:“这里是地狱吗?”

地狱是惩罚生前作恶多端的地方,掌控着各种生不如死的处罚手段,冥府是一般没有犯过大错的人死亡后会被使者接来进入新一次轮回之地。

我耐心地解释,以免新来的魂魄对冥府和地狱的机制不太了解,造成认知上的误会。

“地狱和冥府是不同的,地狱实施处罚,冥府处理魂魄,管理轮回事宜。”

他们继而有了情绪波动:“也就是说,我已经死了,并且没有下地狱,还要再轮回为人又一世吗?这样不行的,我感觉我坏透了……”

我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2

我印象深刻的,就有一个小青年,考上了人间名校之一,前途不可限量,家中长辈,母校师长学友,都以他为傲,当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递给母亲看,母亲激动地拥抱了他下,他麻木地感受这个温暖的怀抱。

母亲放开他后,连忙说:“赶紧回房间做作业吧,晚上吃大餐。”母亲掏出包里的手机,拨通了每个她熟悉的电话,重复的一句话,让转身回房间,坐在椅子上的他非常厌烦。

他仰头盯着天花板,外面的阳光折射进来,一棵树的枝叶以淡淡的水墨笔触框在窗户里,倒映在天花板上,他发着呆。

门外的声音依然激扬高亢,不加收敛,母亲拔高了嗓子,在炫耀,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并不想偷听,而是在等待母亲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之时。

他能清净一会儿。

“对对对,我们家孩子真有出息,我还巴望着他考个省重点学校就得了,离家还近点,这孩子争气呀,直接考到国家重点学校排名最前的那所。”

电话那头和这头笑逐颜开地寒暄了片刻,母亲顺利抛出了此次通话的目的。

“今天,我们请你们吃饭,酒店我现在出门去订,定好了发位置给你们,一定要全家都到啊!”

母亲挂掉最后一个电话,脸上灿烂的笑意还在荡漾,像一条小河潺潺流着,冷意侵犯了他温暖的身体。

他打开门,将步伐探出门几步,他朝着母亲的身影问:“妈,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学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之类的话呢?”

母亲连忙挎起包包,准备出门,她要去预定酒店,她和蔼可亲地说:“儿子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妈妈,是为你好。”

他默默然再次回到房间,盯着桌子上高高堆起的课外补习作业。

昨晚熬了一个夜晚,已经颇有效率地全部做完了。

他按了按发酸的脖子,揉了揉困意来袭的眼皮。

靠近房间光亮的一旁。

他趁母亲出门去预定庆祝的酒店之际,偷偷打开了平时锁得严密不露风的窗户,攀爬出去,从十楼直直掉下去,他在空中像鸟一样坠落,听着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落叶缓慢地飘过面前,他努力吸口气,紧抿嘴唇,闭上眼睛,零距离和地面亲近接触,摔得体无完肤,支离破碎。

有声音突然尖叫着:“快报警,快报警,有人跳楼了。”

有人从窗户忽然探出脑袋,扫视两边,观察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停滞往返的脚步围观,现场的血腥,忍不住打恶心。

他平静地对我说:“我很羡慕,班上的差生,他们上课就呼呼大睡,下课就去小卖部买辣条,买饮料,他们没有优异的成绩,被老师忽略,被同学排斥,但他们仍然没心没肺地过完一天又一天,保持骨子里的一种倔强。”

他试图拒绝课外补习,提出要去公园散步,和朋友芳菲四月踏青。

母亲十分操劳,每天六点半出门,晚上十一点回家。

做两份职,早出晚归,却从不喊累。

独处的时光,他掩面反思,面对母亲,始终欲言又止。

3

我听完,心里闷闷的,少年看似很任性,实际也很无助。

我伸手从空中轻轻划过,出现一个镜像,他的父母皆身穿白衣,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他的表情产生丝微复杂的变化,立刻,他别过头,不肯再看。

“你的父母很爱你!和前世爱你的人告个别吧。”

他说:“我知道他们花尽一切来爱我,成就我,所以我考了在努力和天分范围之内最好的学校。告别,就算了!我没有资格……”

我撇了撇嘴,扯到另一个话题上:“按人的寿命来算,你的人生仿佛才刚刚开始……面临死亡之时,你不怕吗?”

他摇摇头,回答我:“动手打开窗户的一瞬间,我确实有点害怕的,但我的直觉在害怕之外,告诉我的是我真的很累了,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冲动了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查了他的阴阳簿,我说:“等下有人会来接你去奈何桥孟婆那边,喝一碗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入轮回重新做人。”

转身,我欲离去,他喊住了我,问:“能不能,我下一辈子不做人?”

我歪了歪脑袋问:“不做人?做什么?”

他目光坚定地说:“我想做一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夜来雨降藏于枝头,晴空飞于天上,过山渡水,自由自在。”

我特意加重了说话的语气,让他考虑清楚:“堕入牲畜道,也无悔?”

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任人宰割,也无悔吗?

他说:“不悔。”

我不劝他,“好吧,待我和冥王商量商量。”

4

我依据她提供的信息,已经翻了长卷阴阳簿两遍,上面皆没有出现她的名字。

按照冥府往生的规矩,倘若她前世和名字有关的生平没有一笔勾销的话,她将永远无法入轮回,流落冥府,直至化为风中的一颗尘土,魂魄和肉体一起消亡。

我劝她再好好想想家门有无报错,晚点再过来,便抱着阴阳簿走了。

回冥殿路上凑巧碰到了黑白无常,他们客气地叫我一声阿胭姑娘,我点头示意很高兴见到他们。

他们似乎刚刚才从人间勾人魂魄回来,我竖起耳朵听了听冥府的精准报时,戳破他们迟归的事实:“晚了一天。”

他们相视一眼,随之一五一十地阐述了迟归的原因。

他们手执死亡清单,在一间破旧的私人小诊所里见到一个被丢弃的婴儿,本来他们到达之前,婴儿就该悲惨去世的,他们顺利勾取魂魄就能直接返回冥府,处理好他,直接了事。

无奈婴儿求生欲很强,哭得很大声,哭到喉咙呜咽,还不停歇。

他们内心柔软的一个地方被触动了,如果此时有一个好心人出现,将他救治,他们可不可以当作工作繁忙,疏而一漏,放这个婴儿一马,至少这个婴儿可以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整整一个白天,婴儿哭声渐弱。

他们守在房间的角落,神情紧绷,等了很长时间,才见一个进来取东西的女孩子,她不小心碰到了装着婴儿的袋子,婴儿似有察觉,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又嚎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女孩子恐惧万分地逃离了这个房间。

沿路惊惶不已,哭哭啼啼,到了医生办公室,将自己所见所闻告诉了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无力地安慰:“别哭了,父母都不要的孩子,确实可怜。”又叮嘱女孩子:“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说,网络上不能发任何帖子。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就爱博取社会同情,但是这里不允许。赶紧把护士服换上,又有人来做人流手术了。”最后他说得有点急躁,学医的初衷是治病救人,后来有利可图,变成了这般可笑的模样。

既然被发现了,他没有逃避,警告强调这个女孩子,提醒她,他们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人,谁都没有置身其外的可能性。

我哑声问:“那婴儿获救了吗?”

他们双手从背后托出一个静静闭眼,瘦弱,发光的一个婴儿魂魄,乖巧地睡了。

我注视了一会儿,惋惜道:“七活八不活,这孩子即便被救了也活不长久的。”

这样的魂魄他们都要交给阎王处理去向,或重新投入轮回,或直接摧毁,具体要看魂魄本身的完整程度。

这个做法就像过滤,过滤掉残缺的魂魄,完整的才可以轮回做人,避免差错,横生枝节。

曾经,不记得有多久了,冥府秩序混乱,随意投掷魂魄到人间转世,造成人间大乱,死伤惨重。

我们新上任的冥王,呕心沥血,忙于拨乱反正,出了这一个体制,乱成一锅粥的冥府才慢慢井然有序起来。

即便如此,冥王本鬼也不能百分之百确保,投生人间的魂魄绝对是完整,很小的机率,掺杂着不完整的魂魄。

这点,他老人家修改过多次,仍旧没有较大的改善效果。

“我正好要去冥王那边一趟,把他给我吧,我抱过去。”

我接过这个婴儿,小心翼翼地抱着,生怕他会被我吵醒。

冥王见了我,惊讶地眨眨眼睛,噗嗤笑道:“阿胭姑娘,什么时候添了个奶娃娃?”

我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回击道:“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让人闻风丧胆的冥王,竟然是个爱胡说八道的,若我随意和小黑小白聊个八卦,您猜您的威严形象会贬值几分。”

冥王讨饶,收了玩笑的话,一本正经地说:“阿胭姑娘,不要随意给我的属下取外号。小黑小白……”他细细品味,“太没有气势了,人间的阿猫阿狗,但凡毛色带点这两个色的,一贯叫这个名字的。”

我哈哈一笑,“看来冥王最近很清闲,在研究阿猫阿狗的名字呀。”

冥王莫名黯然神伤了一阵子,他缓缓说:“唉,我一天处理了上百个婴儿魂魄,百分之九十都是没有名字的。”他快速瞟了一眼我怀中沉睡的婴儿,侧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怀里那个也是,人间没有上户口,死后就算是冥府的黑户。你晓得我在人间生活过一段时间,体会人情冷暖,残忍的事反而做不惯了。”

嗅到了计谋的味道,我淡淡地问:“冥王打算让我怎么做呢?”

冥王挑眉一笑,给我一个抽搐的眼神:“聪明,阿胭姑娘替我去趟人间吧……”

我没有拒绝的机会,冥王已经决定了,连我收拾行李的时间都不给,他威胁我说:“你晚一步,你送来的孩子就真的没救了。”

5

初来乍到陌生的人间,冥王尚且算良心未泯的,在一处背阴,冷意乱窜的地方,给我安排了一座房子,低价买入,三室一厅,宽敞简单,甚合我意。

黑白无常偶尔来这一带工作,时常来串一串门。

今日,他们又来了,我正在刷牙,他们冷不丁地私闯民宅,出现背后。我漱口完毕,洗把脸,拿起梳子理了理头发,一转身便看到他俩,没什么表情地将目光从我的后脑勺移向我的面孔。

我抬起一只手,脑袋断裂,一斜打招呼道:“嗨!”

白无常上前一步,把我的脑袋扳正过来,温柔又阴森地说:“别吓到其他人了。”

我吐了吐舌头,说:“只在你们面前做这个动作,别人看不到的。”

他们在客厅打量了下,发现了一丝新鲜的改变,指着一盆花说:“挺好看的。”

“有点眼熟。”黑无常轻轻捏着下巴,在回忆,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我把昨天出去购买的一大堆东西从冰箱里搬出来,一样一样放到桌子上,也把花捧过来,请求道:“原来,我想回去再给孟婆的,她养了一盆花,不是养死了吗?她一直很难过,我安慰过很多次都不管用,上次去野外看到差不多的,就摘回来养着了。”

像我这样手残的鬼,都能养活,孟婆那样心灵手巧的人,或许可以让它在冥府绽放的。

有机会的话,我也想看看冥府的花海,赤红一片,如火低伏,幽蓝的鬼火飘忽着,永不熄灭。

我为鬼尽职尽责,为人热情好客,故准备了这一大桌吃的,让他们随意嗅气味,我吃他们嗅剩下的,最后吃得满嘴油腻腻的。

黑白无常眼睁睁瞅着,默默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问我:“阿胭姑娘,你几百年没吃过饭了吗?还有,能告诉我们是什么味吗?”

我啃了口烤鸡,一道道指过去:“甜的,咸的,辣的,酸的……”

可怜他们鬼体吃东西只能嗅臭的还是香的,清淡的还是呛鼻的。

酸甜苦辣,人生五味,只能设想是哪种味道了。

他们暗暗酸了一把,两个鬼齐齐起身,清了清嗓子说:“我们今天来是有任务的。交给你个人。冥王吩咐的任务,不能拒绝哦。”

他们交给我的,是那日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名字的少女。

她苍白地与我对立着,良久,她道:“我骗了你,我的名字是卢海月,卢芽芽,是我给我孩子取的名字。”

孩子?现在的少女们都超前生娃吗?

她怕我不相信,领着我去了一家小诊所,里头冷冷清清,几乎一段时间才来一个人,我左右观察了下。

卢海月幽幽开口:“我是做手术之后,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的。”

黑白无常附在我耳朵悄声说:“冥王同情她,她有怨念,不能帮她去除怨念,她会变成恶灵,交给地狱处理,地狱处理的方式是直接毁灭,冥王于心不忍,让你好好感化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鬼一场,公德值也不低的。”

突然,小诊所的一盏灯忽明忽暗,一名小护士跑到前台打电话,“师傅,我们这边的灯用得太久了,您帮我们来换一下新的。”

我和少女先行离开了小诊所,黑白无常手头上有活,不便多耽搁,和我们告了别。

各人忙各人的事去。

回到住所,少女难以启齿一些往事。

我不强人所难,我牢牢握住她透明的手,说:“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可以进入你的记忆看下吗?我会帮你的。”

6

少女是某校的一个普通学生,长相出众,成绩平平,对路边张牙舞爪,随口光膀子的混混,习惯性避而远之。

因为在人群中的特别,加上她每次回家都会拎上一袋鸡柳和一瓶汽水,小混混们觉得她应该挺有钱的。

故意在校门外的不远处,她必经的路口,拦截住了她,要她把生活费交出来,不然要打她。

她咬牙死死护着书包,她说:“不行,这是我一个星期的饭钱。”

“拿来吧。”一个小混混推了她,下一个动作强势地抢夺她的书包,她以微薄的力气踢了那个抢书包的小混混一脚,他似乎被踢到了痛处,暴跳如雷,拽住了她的头发,往偏僻的角落拖,骂骂咧咧地嗷叫:“敢踢我,找死啊!”

他们无视少女的惊恐,不参与的混混们在一边看戏,他们总不嫌事大,一个痞里痞气的少年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突然出现的,他说:“要打架吗?今天反正我很不爽,你们陪我打架吧,打赢了,我的钱也给你们。”

他从衣服里面掏出来一张红票子,在小混混面前晃了晃,“想要吗,和我打架,输了有多远滚多远。”

小混混们经不住金钱的诱惑,一拥而上,和少年乱糟糟打成一团。

少女胆子小,趁他们打架的时候,溜走慌忙去找了老师。

后来,他们在派出所住了几天,痞里痞气的少年,再一次见到,他正坐在操场上,沐浴着暖阳,轻风,置身芳草泥土的淡香,神情自若地弹着吉他,他脸上的挂彩没好全。

少女心里有点愧疚,他可能为了帮她,才挺身而出的。

她鼓起勇气,刚刚小卖部买的一瓶饮料,做贼心虚般放到他旁边,声如蚊蚁,“谢谢你。”

少年没有听到,缓缓地,弹完一首曲子,回过头来才抬眸见她局促不安地站在阳光底下。

面前瘦弱的身影,他想起来了,皱皱眉,“你是那个被打的女生?”

少女没有接话,拔开腿,直接跑开了。

扬起的马尾,在跳舞,闪烁光芒。

他笑了笑,还记得,头一次见她,她长发披肩,小鹿似的眼睛装满了惊恐,他喜欢这样的眼睛,将他深深吸引。

少年抱着吉他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少女留下的一瓶饮料,捡了起来,他知道是少女留下的,但不知道是哪个班的某个谁。

就到失物招领处,把饮料交给了一个学生处理。

一个学生执笔,端正坐在桌子前,问:“哪来的?”

少年回答:“捡的。”

学生说:“钥匙,钱包这些倒是好找,饮料的话,就算我们广播招领,估计也没人认领的,我们这边的做法,通常是充公。”

少年犹豫了一下,说:“算了,不失物招领了,反而便宜你们。”

7

少女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在路上撞到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她一眼认出了少年,把他扶到一个干净的台阶上坐下。

她飞快地去附近的药店买药,她拎着一袋的药给了少年。

“给。”

两人四目相对,少年迟迟不接,他说:“你这是在浪费钱,我的这点小伤,安分几天就好利索了。”

少女抿嘴,半晌反问:“流血了,是小伤吗?”

少年笑了下,扯到了伤口,嘶地呼一下,“我看不顺眼的很多,看我不顺眼的很多,所以经常会打架。”

少女憋了半晌,最终说:“以后不许打架了。”

好感是第一眼的好奇,后来的偶遇,接下去相互的关心。

他们相恋相爱在一个拆迁的房子内,室内有灯,光线却昏暗无比。

这座孤零零的房子旁边,围绕一堆废墟,一些尘埃肆无忌惮地漂浮在空中。

少年和少女是逃出来的,他们宣布互相喜欢的时候,少女的家长要求学校开除少年。并且去校长室大闹了一场。

校长颇感头疼,决定找少女谈话,明明找的是少女一个人,但少女拉着少年的手,一起来到校长室。

校长作为一个过来人,好说歹说,他们仿佛听了话,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手,沉默不说一句话。

第二天他们不约而同地逃了课。

家长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学校,家里,派出所三处跑,学校的老师也组织了找人的队伍,警察也在全力寻找。

一个多月了,了无音讯,所有关心他们的人都在悲痛。

少年的母亲,从国外回来,穿得一身优雅,她也是接到国内的电话,连夜坐飞机赶回来的,她留下一个地址。

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了红肿的眼睛,她说:“很抱歉,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给你们造成麻烦了。不过,以后不会了。”

什么意思呢?

她回来是给自己的儿子,给那个弹吉他的少年收尸的。

包工头从少年崭新手机的通讯录里面找到了她的号码,拨打给了她。

这震天的消息,多希望是一个诈骗电话。

可惜,真的。

8

逃学在外的两个人,兜里的钱,只够买几个素菜,两碗白米饭,日常充饥。

很快,钱没有了,两个人只能买最廉价的馒头,年满18岁的少年凭着吃苦耐劳的蛮劲,工地上找到一份工作。

勤勤恳恳一个月。

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带了少女下馆子,点了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少女吃得很满足。

意外猝不及防地来临,少年干活时,失足从楼层上掉下来,当场没了呼吸。

我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积郁在胸膛的,是无数的无可奈何。

她在家精神失常了好几个月,父母不敢招惹她,只背地里默默抹眼泪。

她选择了晴空万里的一天,穿戴严实,独自一人打车来到小诊所,检查,随之打胎流产,瞒着她的父母。

她掩面想要哭泣,然而鬼魂没有眼泪。

她痛苦地说:“我错了,如果我对他说,我们先好好读书,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我们来日方长,以后会比现在幸福,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悔恨交加地说:“我的孩子,我保不住她,我很任性,回到家以后,绝食。去小诊所检查,医生说,芽芽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必须流掉她。”

我带她回了冥府,进入轮回,她请求冥王:“这一世让我做个男孩子吧,如果我遇到心爱的女孩,我一定在不成熟的年纪默默守护她,在适当的年纪,和她表白,共度一生。不会重蹈覆辙。”

冥王点点头同意了。

我和冥王一起目送她喝了孟婆汤,坠入轮回。

“我还需要回人间吗?”

“不需要了,看懂一件悲伤的过往,对一个鬼来说,足矣。以后你会更了解他们的,曾经为人的快乐或者苦楚。”

他的声音飘忽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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