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上我在教室看微信的时候,涛涛妈妈走进来坐在我旁边,不停地跟我聊天。我只顾着看朋友圈,根本没有留意她的存在,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她。说着说着,她突然很难过起来,神情黯淡,声音有点哽咽: “看到我儿子这样,我心里很难受,有时候我真的想去死"。她连续说了三次这样与死有关的话,让我的心情顿时也变得沉重起来,便认真地来看着她,仔细聆听。
生活需要真朋友,而不是点赞之交。沉浸在手机世界里的我,决定实实在在地陪伴和关照这位绝望的特殊妈妈。虽然我还不是一名妈妈,也不是教育工作者,更不是心理咨询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她需要的是一位聆听她的人,是这一刻我的心是否在这里陪着她。
对于听到别人“求死”的思考——想必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一般人听后都会一笑而过或者嗤之以鼻,因为谁心情不好的时候没说过这样赌气的话。在我们看来这只不过是个诉诉苦的玩笑而已,一个说想死的人要么很悲催矫情地求关注,要么就是性格懦弱,或者心理阴暗。
但我们真实的了解到一些言语者的处境,或许能多少感受到生活对于她的不公以及自己的幸运,从而珍惜并尽可能给予帮助,至少我此刻书写也带着这样的心情。
她家里刚好有个自闭症男孩涛涛,而且孩子是个多重障碍者——同时患有孤独症和视力障碍,言语障碍,智力发展迟滞。孩子患有严重的遗传性眼疾,虽然已经做过手术,但是视力也没有恢复正常。他可以听得懂父母的指令,但从来不说话,肚子饿了就知道哭。他5岁了还不会自己用餐,如果让他自己吃饭,他不肯也不会用任何餐具,而是直接用手抓了食物放进嘴巴。他们家很少在外用餐,一来省钱,二来孩子根本坐不住。平时外出他们必须紧紧抓住他小手,放手就横冲直撞,尽往马路上冲。他想看电视时,也不会说,就站在电视前让妈妈放,但是只会紧紧的趴在电视屏幕上,绝不会在沙发上好好的坐着看,不过他倒是很喜欢静静地听音乐。他几乎完全封闭,从不与人有目光对视,甚至和自己父母从来都没有任何真正意义的交流。
涛涛妈妈是85后,自己也是极为可怜的人儿,因为右眼有天生缺陷,严重影响视力和容貌,不到30岁的她略显苍老与憔悴,本该青春艳丽的年岁,却被生活折腾的几近枯萎。也许从小已经承受的够多,使得她格外坚强。路终究要走下去,哪怕艰难。
命运常常让不幸和另一个不幸结伴。她的丈夫患有严重的视力障碍,走路都是拄着拐杖。“如果可以看看孩子妈和孩子的样子就好了。’’ 言语间可以感觉到他小小的愿望。因为他结婚前就已经双目完全失明,妻子和家对他只是词汇和声音的印象。可是他的这个愿望却难以实现,因为医生确诊了他眼部神经已经萎缩,就算是做手术无法恢复视力。
他也是小学学历,作为一家之主却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且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工作。 要是有一份20元一个小时的盲人按摩工作,这样就满足了。但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不愿意想办法去帮帮忙,而只会拒绝。我只想到残疾人就业中心的不作为,形同虚设。
她继续说: “我现在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是我又不能去死,我老公看不见东西,我有孩子要照顾。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可是我们就是连这个孩子的生活都顾不上,我不敢再生一个。如果我们再生一个小孩,根本负担不起,涛儿就更没有钱康复了。”
我不知道大家现在心里怎么想。大家是不是已经开始同情怜悯她了,或多或少理解了她为什么会连续说了三次:“我真的想去死”。在线上有很多朋友都回答我: “堵心,难受!想起这样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生活。” 我们想一想这个爱孩子如命,愿意用自己生命为孩子付出的妈妈,她该有多无奈,该有多绝望才会说出“我想去死”这样的话?
后来她丈夫也加入我们的谈话,三个人就一直闲聊了大概半个小时,还好最后我说请大家帮他们留意工作时,他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不停地说谢谢。
说到帮他们留意工作,这却也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他们还受很多条件制约,因为视力障碍,工作的地点不能太远,附近盲人按摩店不多,也不知道是否有合适的工作。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因为我对康复中心附近环境也不是很熟悉,而且带着小玻璃心不太方便出行,明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却偏要自不量力地去帮忙。其实我从第一眼看到他们就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心里想终归是心里想,完全不用负责任,但是话一说出来就完全不一样了。我给了他们希望,但是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们该有多失望。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觉察到自己日后在事情没有确认好是否可行之前,还是尽量不要随便答应别人,以免他们愿望落空。我既然答应他们,就要想办法兑现,同时也在想办法通过网络为他们筹集康复资金。
涛涛的沉默无言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课后的他每天必玩的东西是个笔筒形状有褶皱的塑胶圈,在其他孩子们看来这都算不上是个玩具。他一到感统室,就会找到这个圆形可转动的玩具,半蜷缩身体在地板上翻来翻去,拿在手里来回旋转。他在地上玩过一会后,会站起来放到耳旁,边用手敲敲侧着耳朵专心的听,侧着身子在课室里不停的转圈圈,有时会像小旋风似的,从前门飞跑出去,走廊上兜一圈再后门进来。他回来后又躺地上翻滚,敲打侧听,跑到走廊里兜圈后又回到地上来回翻,不停重复这些动作。这就是他每天必行的奇特仪式。有次,我看到他在地上,顺手递给他一本书,看他的反应。他拿了我的书就起身站起来,侧着身子用手敲几下放到耳旁听。他一边走,一边敲敲听听了好几次,可能是觉得敲书声音不好听,又不可以旋转,就没什么兴趣了,就把书放到地板上,自己走开了。
他回避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我平时怎么柔声哄他,就是从不搭理我。开学到现在已经十几天,我看到他每天都是躺地上一个人玩。我一直观察他,不知道怎样才让他跟我有一点点互动。每次我牵他小手或者说抱抱,涛涛都是面无表情的躲开。最后我决定用食物贿赂他看是否有效。给他东西吃的时候,涛涛妈都要帮他接,我坚持自己递给他。我想让他知道,除了家人,还会有其他人也关心他,也是可以信任的。他每次拿了就直接放嘴里。第一天,接过我特意带给他的苹果,要放嘴巴里咬,被妈妈从手里拿出来洗,他很生气要哭。第二天我用香蕉和鹌鹑蛋贿赂他,他接过鹌鹑蛋,没剥壳自己放进嘴巴,被他妈尖叫一声抢出来,他又哭了。第三天是葡萄干和鸡蛋,我递给他一个没剥壳的鸡蛋,情况跟第二天一样。我给他葡萄干的时候,涛涛妈说他不喜欢吃,但他还是接了葡萄干放嘴巴嚼嚼,吐出来又放回嘴巴嚼着玩。我每次递给他葡萄干,尽管他不爱吃,他都会接过来放嘴巴里嚼,然后吐掉。我故意说他是调皮的小坏蛋,假装要惩罚他,他轻轻的笑着,笑得有点坏坏的样子很可爱。
后来除了苹果,我没有再敢随便给涛涛其他食物。因为我的一位朋友刚好也是特殊教育老师她很贴心地提醒过我,自闭症的孩子在吃方面需要注意的很多,还有许多禁食的,感统也不能随意做,有三分之一的自闭症不注意会出现癫痫症。
涛涛刚来康复机构的时候天天哭,无论做什么游戏都不配合,总是耷拉着脑袋哭,哭声里带有种奇怪的压抑感。他平时上课也是像个会走路的小木偶人被妈妈拉扯着,才能勉强完成练习。他喜欢独自玩耍,当其他小朋友在旁边玩各种游戏,无论多热闹,他总是无动于衷,永远只专注于自己的玩具,玩具被抢走了只会默默走开,被小朋友欺负了,就像个无助的小绵羊一样,只会哭泣。
一家三口都是残障人,大家都担心他们怎么生活。涛涛爸做盲人按摩每小时收入只有20块,而且这工作不常有,全家3个人一个月的残疾补贴加起来也就是五百多,很难维持生活。他们家比较远,坐火车转公交车,双目失明的涛涛爸,来趟康复机构不容易。涛涛妈在康复中心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陪着涛涛,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们平时周末也没回家,中秋放假回家为了省几块钱,没有在附近车站坐大巴车,而是跑了很远的地方去坐火车。
涛涛妈总会跟我不停的说话。她说得最多的两句话是: 我的孩子很善良,从来不打人。我只有这个孩子。我说你怎么不再多生一个孩子。她说,如果再生一个,就更没钱给涛涛做治疗了。因为她之前有跟我提到过几次,如果以后没钱康复就只能回家,我一直觉得她不够爱涛涛。我听这句话后心理咯噔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的爱原来是藏在心里。
他们该如何生活,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的他们该如何微笑前行? 怎么办?只能慢慢来!该受的苦要受,该走的弯路要走!难道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我们都知道如果身体受了外伤,我们可以通过用药来消炎治疗,实在痛得厉害还可以服用止痛药。可是心里若有伤痛呢,怎么办? 这种看不见道不明却又实实在在,连呼吸都在痛的伤,连止痛药都不管用了,这种痛又该如何疗愈?
生命中总会有些无法割舍的情结,它会伴我们跨越梦与现实的距离,去聆听这个世界的声音,去触碰心底那最神圣的柔软。
涛涛永远是妈妈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这个自带屏蔽功能的男孩,能将身边所有的笑声与欢乐隔离掉,让他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受干扰。最近他已经熟悉了环境,感到安全了,比较配合老师,课堂上也有很大的进步。我看到涛涛有时也会露出轻微的笑意,也不知道是看到还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笑起来给我很明朗的感觉,不过笑得时候仍然是没有目光交流,眼神飘忽不定,闪烁游离。他小牙齿很整齐,还有浅浅的小酒窝,笑得有点甜,这时的他可是个可爱无比的小帅哥。如果他每天都开开心心,多点笑就好了,他那对苦难的父母不再愁容满面,而是笑逐颜开,那该多温馨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