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我分配了一个同桌依依,是个小个子很好看的女生,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很无辜很惹人爱,但眼神总是怯怯的,黑色的眼眸有些暗淡,说话声音也细细的,有一次班上开联欢晚会,她一袭粉红短裙唱了Beyond的《真的爱你》,清澈而醇厚,小小的身体居然能发出这么大的力量,一下子惊艳住了四周。
高三的生活,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和枯燥,我们后面一对捣蛋鬼,每次月考都要买二锅头来喝,一身酒气被老师抓住罚写检讨,还有前面的一个大傻子,每次考试前都要打坐运气,被老师骂着在墙角蹲马步,这些都惹得我跟依依格格偷笑,在这种打打闹闹和嬉笑中,生活似乎投进来了一束小小的光。
看着教室的倒计时撕到了100天,好巧不巧依依阑尾炎犯了,她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没办法及时赶回来,我爸妈听说后赶紧送她去医院,为了她快快恢复,术后把她接到我家里静养了几天。
静养的时候,依依清秀的脸庞淌着泪水,跟我说,你们家人真好,谢谢你啦,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帮她擦拭着眼泪说,傻丫头,快别想那么多啦,好好养病,三个月后咱们就能上大学啦。在我爸妈的悉心照顾下,依依康复如初,我们两个并肩作战,最后高考不负众望,我们都考上了985.
随后的几年,依依每年暑假都会到我家探望,有时候会在我家住一两天,她为了省钱上的是师范大学,有时候会勤工俭学,走路的时候还是会低着头,说话不敢看人眼睛,但回忆起高中的趣事,我们还是会笑的乱作一团。毕业后依依就到了外省一家高中当老师,没多久就在当地结婚生子,而我依然在象牙塔里读研。
暑假的一天,依依脸上带着伤来到我家,她颤抖的声音像从胸口汩汩流出的血,她从小家里很穷,父母经常让她在地里干农活,有一次在很偏的山坡上放牛,被别村的一个老头给欺负了,因为她从小懦弱,不敢跟父母讲,回来后觉得自己好脏,一直拿水清洗自己却一直洗不干净自己,从那以后,她的下体就很痒,直到现在一直都有很严重的妇科疾病,所以从小她都很自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表面看是个静如处子的清纯小姑娘,但内在不过是腐臭肮脏的败絮。她说的这些让我想到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思琪对自己的形容“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她说自己还没有绽放就开始枯萎了,所以在毕业后,有个当地做装修的小老板在追求她,虽然知道彼此没有共同语言,对方的粗鄙和无知甚至让她反胃,但又怎样呢?这就是宿命,我配爱情么?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外面的灯光透过格子窗头进来,光影在桌上拉出一个菱形。像桌子上长出奇异的鳞片,依依仿佛随时会被这光吞噬,窗外的蝉鸣震得人都要化成火了。我看着她瘦弱的身体,卷缩在我家的沙发角落,很想去抱抱她。
她继续说着,所以她就答应嫁给了他,婚后第一次,她没有落红,这个疯子说她不是处女,使劲虐待她,有时候把她下面捅破、插烂,好不容易好起来的生活一下子变成了猥亵的回忆,她混账老公的快乐是把她的身体压榨出高音的快乐,依依身上的伤好了一茬又来一茬,喝酒后他拿凳子对着她摔,依依想着如果有孩子后,情况会有所好转吧,结果孩子还没有满月,就把她打成了骨折,依依提出离婚,这个混蛋说要把她拖死,这次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今天是逃出来了,她狠心没有带孩子一起逃走,学校她也不可能再回去了,她想求我和我爸妈,能不能给她在家这边找一个学校,隐姓埋名教书,远离这个恶魔。
看到依依满含泪水的眼睛,好心痛,我赶紧让爸妈帮她找工作,马上有个机会但需要五万的打点费,依依从家里偷跑出来身无分文,而我一下子迟疑了,五万在二十年前不是小数目,依依父母家肯定是没有的,到时候肯定要我们来出,到时候何年何月能还清呢?就在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一辈子都难以原谅自己的决定,跟她说现在没有教师职位,要不你先去广东边打工边等我们的消息,临走时依依还感激的说,这辈子都记得我的好。
时间就这么按部就班的走着,我毕业开始去深圳工作,忽然有一天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依依,她说跟我分开后就去了广东一个厂里,遇到了一个男人,对她很好,还带她去治病,但是这个男人已经结婚了,在老家,但她现在很知足了,虽然不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但这辈子终于有个真心疼自己爱自己的人了,她老公也没再纠缠她,就是很想念自己的儿子。我们约好了,什么时候可以见一面,因为出差原因等我回深圳已经是半年后,我再打她电话,已经是停机状态。
后来,老家的座机也停机了,我们彻底断了联系,近二十年过去了,不知道这个命苦的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开始了正常的生活呢?而我也因为自己的自私,没有最后拉依依一把,在深深悔恨中。这么多年,依依,你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