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口气看完了东野圭吾《虚无的十字架》,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种多线并叙最后贯穿打通展现全貌的推理模式,这本书的案子比较简单,着重探讨的还是案件发生之后,应该怎样衡量罪犯的刑法,以及怎样让受害者家属抚平伤痛,继续生活。
书是以主人公正道的视角叙述的,来来去去应该有三个案子,其中两个是关于他亲人的离去,不得不说男主人公真的是太倒霉了。
十一年前,正道本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他和妻子小夜子、女儿爱美一起生活在长崎自己刚刚购置一年的房子里。然而好景不长,在某一个下午,女儿爱美被闯入家里的蛭川杀害了。凶手蛭川没过多久就被抓获,之后夫妻俩经历了漫长的审判,因为寻求判处死刑而上诉、再次提交审判,终于让凶手被判处了死刑。但是小夜子和正道没有一丝欣慰,反而最终失去了人生的目标,觉得一看见彼此就会联想到死去的女儿爱美,因而分外痛苦。所以最后他们决定离婚解脱彼此,之后也不再往来。
而十一年后,正道却被上门询问的警察告知,他的前妻小夜子也在家门口被人刺死。凶手去自首,是个完全不认识的老头。后来正道在参加小夜子葬礼之后,发现了小夜子生前采访的对象似乎和她的死有一些关联,在他的调查中,他终于明白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牵扯出了另一件陈年案子,以及另外的加害者和受害者。
凶手背负的十字架
文中有大量的笔墨暗指了日本司法体系不合理、不近人情的地方。比如让受害者家属无法发声、只能看着凶手和他的辩护律师为自己洗白的陪审人制度;比如重大刑案犯只要在劳里悔过骗过考察者就能减刑,最后再流入社会又再次犯案的现象;以及最重要的,关于刑罚究竟能不能让一个人真心悔过,和死刑应不应该废除的探讨。
案件发生之后,最该跪地忏悔背负十字架乞求原谅的毫无疑问应该是凶手。但显然不是所有凶手都能真正悔悟。
为了入室行窃而杀害爱美的蛭川,是一个之前呆在监狱26年的人,然而他并没有从之前的牢狱生涯中汲取任何教训,甚至在保释期间又再次犯案。东野圭吾描写了这个凶手心态上的改变:他被抓获后从一开始努力争取生存争取谅解,到后来在漫长的诉讼中机械又无感地接受死刑结果,最后甚至变得无所谓,只想早点执行死刑。因为对这个凶手而言,他根本不关心什么赎罪、忏悔,他觉得活着是麻烦,死刑是他的命运,他没有任何悔悟,可以说他的精神早就死亡了。所以这里,他背负着的十字架,哪怕是有着死刑之名,对他而言也非常虚无,一点重量都没有。
所以作者也借着为凶手辩护的律师的嘴,表达了一个观点:某种程度上,死刑是很无力的。虽然小夜子作为受害者家属一直坚持所有的凶手都应该被判死刑,但显然她的思想也有动摇,她甚至某种程度上也认同了, 死刑是无力的这个观点。
如果死刑是无力的,那什么样的刑罚才能让凶手真心地道歉悔悟呢?
小说里,另外两个年轻时坐下错事的人是纱织和史也。虽然他们没有坐牢没有接受任何刑罚,但这些年他们背负的十字架却又是实实在在沉甸甸布满荆棘的。
纱织没有找到办法稍微减轻心中的罪孽,所以她的精神压力压垮了她,让她过了许多年自虐、自轻自贱的生活。小夜子将她作为采访对象,想要探究她的内心,找出导致她长期自虐自我贬低的源头,终于发现了这个陈年案,并鼓励她去自首。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开始直面自己,面对以往的罪孽,而这才是重新开始正常生活的第一步。
而对于史也,这个和纱织一起犯罪的人而言,他比纱织的步伐快太多了。他从很早就开始直面自己犯下的错了,可以说他背负的十字架是最沉重的。可是他也是做得最多最久的,他用自己的行为真实地表达他彻底的改变和赎罪。他救下差点在树海自杀的怀着孕的花惠,并娶了她,将她生下的孩子视如己出地抚养长大。他成为了儿科医生,兢兢业业地为拯救每一个儿童而努力。他体谅每个人的心情,最后也愿意和纱织一起去自首,可以说他是完完整整地为自己当年的罪孽在赎罪,而他自己也在赎罪的过程中找到了生活的意义——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生活得比纱织有意义得多、正常得多,而且还能成为一个高尚的人。
作者惯用的交叉描写笔法里,通过这三个凶手的对比,隐晦地表达出两个观点:第一,是否真心悔过、真心抱歉可能和接受的刑罚没有太大关系;第二,越是认真悔过赎罪正面面对自己犯下的错的凶手,越有可能实现自我救赎,过上新的生活。
受害者遗族的十字架
除了凶手之外,背上背着满是荆棘十字架的,还有受害者的家属们。他们的十字架,一面为了亲人祷告希望惩罚恶灵,一面是也是对于自己的忏悔和救赎。
受害者遗族协会帮助过的人们,无不有一个愿望:判处凶手死刑。杀人必须偿命,一个非常直接也朴素的愿望。一旦想到自己的至亲至爱遭受无妄之灾早早离去,而行凶的人却在某一个地方说笑、吃饭、继续生活,受害者家属们在感情上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所以他们共同的愿望就是——让杀人凶手也尝到死的滋味,也尝尝他们所爱的人受过的痛苦。就算不能被真正地判处死刑,也要让凶手在监狱里一直背负着十字架。
小夜子也是这样想的,她甚至想过,如果没有办法判处死刑,要去自己结果了凶手。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支持杀人偿命,所有杀人犯都要被判处死刑。受害者悲伤地寻求复仇,希望杀人者被杀——小夜子应该也不会想到,她最后的这个想法间接导致了自己的死亡。
受害者遗族背负的另一个长满荆棘倒刺的十字架就是自我谴责。爱美遇害后,小夜子和正道虽然没有感情生变,但是却没有办法在一起了。小夜子和正道都是自责的,他们责怪自己把爱美一个人放在家里,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只要一见面他们就互相提示对方曾经犯下的这个沉重的错误,后来甚至都没有笑过。他们只要看见对方,就会想到之前幸福的日子,就会想到痛失爱女这个悲剧,他们没有办法走出来,所以只好选择逃避地分开,而且搬得远远的,再也不联系便可以不用伤心。
受害者遗族们的忏悔和赎罪也是分量各有不同。和道正分开之后,小夜子背负着十字架的救赎之路也是非常积极的:加入受害者遗族协会,帮助那些受害者家属发声,努力让凶手们被判死刑。她也写稿、帮助弱势群体,探寻他们背后的想法和隐情。即使最后由于意外导致了自己的被害,但是她真的帮助了很多人看清自己,甚至帮助纱织重新开始生活。
而正道则用了更加平和无为的方法,他通过帮助主人用火葬形式送走自己的宠物,来获得了内心的平静。他显然也觉得自己没有小夜子那样积极地为受害者家属做出过什么努力,不过在最后,他还是找出了小夜子遇害的隐情,某种程度,他也重获新生。
这里还要讲到书中那两个重要的合二为一的角色——史也和纱织,他们是同时拥有凶手和受害者家属双重身份的。他们一起杀死了他们刚出生的孩子,而之后的二十多年一直生活在痛苦中。他们的赎罪,既是凶手的赎罪,也是父亲母亲的赎罪——而这也微妙地暗示了作者的观点:“当凶手能体会受害者家属的心情,感同身受之时,便能更加真心更加积极地悔过。而仅仅是流于表面的刑罚、道歉,都是没有用的。”
东野圭吾最后让年轻时候犯下错误、最后已经痛苦十几年的两个人被免于起诉,大概也是因为他们两个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完成了真心的救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