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将一丝丝的秋雨吹将到人们的眼睑上,我就这样,在被蒙着一层薄薄的秋雨中,走在街头。在街角卖花的三轮车那,买了一束开得正艳的野菊花。人们说所有盛开的花都是阳性的,唯有菊花属阴,骨子里带着寒意。所以人们就给它定义了哀悼和纪念的符号。是哀悼亦或是祝福,都是内心的声音吧,无邪灿烂的花朵又知道几分呢?
曾经,就在这里,我第一次遇见男孩,圆圆的红扑扑的小脸,映在我的车窗上,冲着我欣喜地笑。我猜想他是在寻找从未见过面的妈妈。我蹲下身,将他厚厚小小的手握在手心里,他手中的泥和灰全部都沾到我的手中,让我猜道他是个多么顽皮无忌的孩子,定是从乡野里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滚才被带到街上来的。
一双光着的、没有穿鞋的小脚,站在冰冷的路面上,脚背也全是灰和泥,让我惊诧到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我牵着他的小手,与其说是牵不如说是紧紧地握着,他亦是满满地握着我,满心欢喜,侧着脸笑着看我。深秋午后的阳光晕着深深的橙色洒满了我们全身。
路人指引我,蹲在路边的老人是男孩的爷爷,我只知道衣衫会沾满灰尘、皮肤和头发会沾染灰尘,可孩子的爷爷除了这些以外,看着我的友善眼光却是跨过满目苍茫、布满灰尘的眼里透出来,我接过他从包里掏出的凉鞋给男孩穿上。
我问他:为什么天这样凉,还给孩子穿凉鞋?
他说:穿不了多久,他就自己挣脱掉,若是发起癫痫来更是没有法子,只能任由他这样。
孩子看着爷爷从嘴里唏嘘吐出的冰冷话语,脸上却丝毫没有阴影掠过,仍是无所顾忌地冲着老人笑,亦冲着我笑。
我要走了,起身站起来,可拉着我的小手却越发用力,不肯松开。
我问老人:孩子的爸爸妈妈出远门去工作了吗?
他告诉我,孩子妈妈在生下他时,发现孩子有先天癫痫就跑了,孩子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干活,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老人拉着孩子手让我走。
一阵风,将路边梧桐树的叶子卷落下来,飘在地上。孩子追着拾起一片已黄得斑驳的叶子,举起来对着太阳照,叶子的黄色正好映在孩子脸上是明亮的。
离城市不远,有一个乡村,一条凤凰河将乡村从中隔开,一边住着几十户杨姓的人家,另一边则住着邓姓的人家,历史上,两个姓氏家族都走出了很多享誉中外的名人。
我陪着朋友们参观完清代著名书法大家邓石如先生的铁砚山房出来,站在凤凰河岸,看着对岸的农家,记起来,街头男孩的爷爷曾说过他们就住在凤凰河边的杨亭村。
没有费什么周折,我们便寻到了男孩的家——正对着河堤春柳的农宅。除了外墙的洁白和屋顶的灰瓦显出与春天相应的生机外,家中是一屋子冷凄凄的灰土色。
老人见到我,终于从全身、满目的灰色里蹦出了欣喜,急急去河边叫男孩子回来。
仍然是一双赤着的小脚,仍然是冲着我笑,他还是认得我的。
朋友们将带来的饼干和牛奶给了孩子,他抱着一大捧欢喜地蹲到门边开始拆着吃。老人让我摸孩子的后脑勺,告诉我:昨天,孩子就站在河岸边发了病,毫无知觉地仰倒河里,头磕了鹅蛋大的淤包,人事不知,他和孩子奶奶两个人使尽了力气才把他抬回家。象这样的突然发病已越来越频繁了,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的时候。。。。。
我看着孩子兀自将所有带去的食物都吃完了,直到将喝下去的牛奶吐出来。一双小脚和灰土地的颜色几乎接近合成一体,我才知道,那天在街头孩子赤着的脚,在满目灰暗的老人眼里是多么的寻常。
孩子爷爷告诉我,他们每个月都去那里,等着儿科的专家给孩子看病。
再继续待下去,朋友和我都会因爱莫能助而伤心,就好像用手捧着流沙,看着它止不住往下滑落而没有一点办法;又好像面对一块挡住了蓝天和阳光的黑幕,扯不动又搬不离,只能空悲切。
我们匆匆起身告辞,孩子仍蹲着在玩吃剩的包装纸,看了我们一眼,却不再是满眼的笑。
走在凤凰河岸,一群鸭子摇摆着向河里去,古人诗中的“春江水暖鸭先知”,只要春天到了,河岸堤柳翠了,鸭子们便无忧无虑、无生老病死之患地只管去游水嬉戏,无论是彩色的还是灰暗的羽毛,映衬在一池碧波里都是亮丽的颜色。
快过春节时,几次走过那个街头,想过无数种我猛然回头男孩就和爷爷蹲在街角的样子,或者仍然是趴在我后车窗的玻璃上冲着里面张望、闪着满眼欣喜的笑。如果再见面,我想他一定要穿过年的新袜子,赤着小脚实在是太寒太冷了。
一天中午,接到男孩爷爷的电话,电话里声音轻到不能再轻了:男孩走了……
没过多久,又一天中午,仍然是男孩爷爷的电话,那头却是男孩奶奶的声音,亦是轻得不能再轻了:孩子爷爷也走了……
走在街头,我又跑回到卖花的三轮车边,挑了一把淡粉色紫罗兰边的康乃馨,像极了翩翩欲起的蝴蝶,蝴蝶般的康乃馨将野菊花也带着生动起来,我想这两把花的花期一定很长,因为它们相辅相成,叠影呈趣,我想等过一段时间再剪枝做成永生花,那样每天都是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