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下马席,上的菜简单些,是四个热菜,再下个臊子面。
兵一直守着他的宝贝,此时正在院子里和一帮跑攒们溜干蛋。因为大东没有发话,他不敢放。他时不时的看何军人的脸色,好不容易,何军人发话了:“兵子,咱把你的家什放给啥,叫西宾爷们也惊个大天沙。”
兵等了半天了,这下有了尚方宝剑,昨天也从招弟那借了些磁带,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阿爸,听个洒里?”
“就我爱听的那个,什么‘想念’”,何军人说的其实是“乡恋”,他老爱听这首歌了。兵找了一下,就在他借的那几盘里。
兵把声音拧到最大,李谷一的声音一出,院子里一下静了许多。那几个西宾爷说实话也是没怎么听过这玩意,都不吃了蹲在炕上听起来了歌。再看那兵也是自豪的东屋西屋的瞧。
吃过下马席已是天将黑的时候,跑攒们的晚饭是臊子面。大家也不上桌子,每人端一碗或是蹲、或是站着,一人两碗面一拔这一天的主要任务就便是完成。军原不想吃臊子面的,学校里的臊子面早把病取完了,现在一想起臊子两个字就有点想吐的感觉。他想着回家里去和奶奶和香儿一起吃,可六二四和尕蛮子不让他走,说是一会还要闹娘娘保的洞房里。两个死乞白赖缠着军不让走,他也没辙,不过没怎么吃。西客们此时离晚上喝闲酒还早,而此时跑攒们也正在吃饭,他们就都到外面出去转了。
吃罢饭,六二四和尕蛮子眼睛一挤忙不迭地的就拉着军进了新房。军面对陌生女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尤其像闹洞房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一进去他比新媳妇还害羞。俗话说:三天的新媳妇莫大小。入洞房后,不论男女只要是平辈或爷辈都可入房“看新媳妇”,逗新娘,荤的、素的一起来,有意使原本羞羞答答的黄花闺女变成大大方方的泼媳妇。更重要的是,闹洞房时,众人要让新人做各种亲密的、隐讳的但是指向性很明确的动作,把新娘子和新郎官的陌生感、羞涩感打消,为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做好铺垫。这是众人共同参与的“前戏”。闹洞房其实就是在表达一种暧昧的性教育:事情就是那么个事情,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
此时头上的苫头红已经除去,送亲奶奶把半碗饭往她手里给,这新媳妇死活不肯吃。一看进来了这么多人,新媳妇索性背过身一个人对着墙角。娘娘保给进来的几位让烟,给军时不要,六二四硬要抽,军勉强接过来,只拿在手里不抽。送亲奶奶一看情况不对拉着新媳妇的妹妹出去了。先前半天没开口的尕蛮子这时候嬉皮笑脸地对娘娘保说:“来,叫兄弟媳妇给哥点个烟。”这尕蛮子比娘娘保大两岁,已经有两个娃娃了。
娘娘保一看这一帮人来者不善,只好去搞摸显然是有点生气的新媳妇。
新媳妇到也配合,知道是不让她吃饭也就转来了,可是没有说一句话。军这才看时,眼前这位还是一脸的稚气,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跟他家香儿大不了几岁。大概也是只读了个小学吧,军有点难为情,不敢再看。可是这个新媳妇的眼皮一直向下垂着看不见眼珠,似乎是盯着床单上的花喜鹊----不对是一对鸳鸯,所以军还是多看了两眼。
“秀,这是尕蛮阿高(哥的意思)”,娘娘保指着尕蛮子让媳妇叫。这时她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眼睛大露露地,嘴似乎是动了一下,可没有听到声音。
“兄弟媳妇来先给阿高点,阿高简单,关键是有个‘老师’,你一会要好好点给个”,尕蛮子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以后你们的娃娃就家教哩,你要好好点里,不然家不好好教”。
军越发不自在了,对于点烟这件事,以前只是听大一点的孩子们说起过,看到的也都是他们那神秘的坏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别人洞房,还要点烟,军可是十万个不愿意。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马上就要给他点了。
尕蛮子出主意要给他点个“三结合”,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尕蛮子演示了一遍,让新媳妇嘴里抬了烟,一面要让娘娘保点,一面要让军咂。烟是兰州烟,没个两寸长,也就一寸过点,点的一面还不能太短怕烧脸,留给军的也就没多少了。军极不情愿,可是旁边这两位使劲撺掇,军感觉那嘴就要挨着新媳妇的脸蛋子了。军感觉通身上下都湿了,在嘴和脸接触的一瞬间他觉得小心脏快蹦出来了。可是这两个还要捣乱,娘娘保划着火柴的当口他们就故意吹灭。如此三番的折腾下终于算是点着了,军也是舒了一口气。他再不敢蹲在这里了,他不敢再看新媳妇,就是后来好长时间他都不敢跟这个新媳妇打招呼。
第二天是正日子,老早东家的亲戚们就放着爆竹提着礼当来恭喜,一时间是贵客盈门,军也自是开始工作。那时候大家的礼钱也不多,庄员邻社也就二块三块,外甥女婿也就提个毛毯、被面子,放上个三五十块。一番事下来,东家也是只有亏的没有赚的,不过庄稼人过事从不计较这些,要的就是个红火热闹。不是有句话说吗:待客的不穷,做贼的不富。
娘娘保家客多,不过还是何军人这大东掌握的好,使唤的跑攒们忙前忙后,一会工夫来的客人也都安排妥当。今天的席是正席,待客人们坐定,大东一声令下厨子便忙活起来了。军的家乡摆酒席只有一个凉菜,叫“压桌”,是厨师傅专门摆出来的----主料是煮熟的扁豆,里面夹些粉丝或耳丝,整体呈圆锥状,外面辅一圈薄如蝉翼的大肉片、猪肝片,在顶端将一煮熟的鸡蛋切成六瓣摆上,端到桌上众宾客也是啧啧赞叹。所谓压桌就是一直摆在桌上,慢慢吃,直到席结束才撤。热菜也是头鸡二肘三猪四羊要有,其它什么糖醋里脊、拔丝洋芋。
但说这拔丝洋芋也是厨大师的绝活,通常化糖的方法一种是用油,一种是用水,通常用油,速度快,但火候掌握难度大,需要经验,需要不停的用锅铲翻动糖液,同时感觉糖液的粘稠程度,其间分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娘娘保家请的是杨树沟最有名六三子,手艺是最好的。只是这道菜要趁热吃,冷了糖就凝了粘到一起了,夹不起来。人们老爱吃这道菜,尤其是小孩子们。因为要趁热所以放到嘴里还在滋啦直响,又烫得很,放到嘴里不敢嚼,只是含着。小孩子们就都一边跳一边慢慢试着嚼。
这一天东客西客都是放开了要喝的,总也会有几个要喝醉,喝醉了也就会说胡话的。
娘娘保的爹也是让客人们升醉了,这会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里拿着一包烟见人就散。娘娘保的妈是一会库房里瞅瞅,一会厨房里看看,心也是不安,毕竟是过大事着里,就害怕出乱子。
兵的录音机里也是不停循环播放着邓丽君的歌儿,一帮尕娃娃们在大门口抢着拾没有点着的炮仗,聋拐的尕尕儿是这一帮的头,大家把拾到的都给他,由他负责“二次爆破”。能喝能划的执客们轮番过关,执应着西宾和东客。平常把安置在堂屋地下正对门的这个席叫做“关席”,往往是舅舅、上姑舅(外家)这些有身份的客人,也是执客们攻击的总目标,只要把关席里放翻一两个那就算是对客人们尽了热情了。地下的另一席叫偏关席,就是仅次于关席的意思,自是与关席有着密切的联系。关席一般都是全村“拳高量大人稳当”的人担当执客这个角色,比如说军他叔、何军人,其它如张大大不喝酒也就只能执女客,像兵就只能执娃娃们的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