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洲石上
昨天冬至,北方的朋友们都聊吃饺子,我们南方并不讲究,阿姨上午忘了买饺子皮,下午再去,已经卖光了。记忆里,老家的冬至也挺隆重的,整满一桌菜,烧大堆纸钱,浇些清酒,怀念先人,也并不一定全是多远的长辈,还有那些先我们而去的亲人。
大抵的民俗,多半与吃有关,这两天脑子里一直转着吃这件事,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母亲做的一道菜——猪肝菠菜汤。
原材料极为简单,新鲜的猪肝一块,几棵菠菜,葱姜若干。做法也很容易,猪肝冲下水,切成片,薄薄的尤佳,菠菜洗净,切成段,油锅爆下葱姜,马上放入猪肝,加些许料酒去膻,有时候也会放点冰糖,翻炒一会,倒入清水适量,煮沸,铺进菠菜,再至水开几分钟后,加盐,即可出锅。
那些年月,父母和大多农户一样,面向黄土晴耕雨织,艰苦劳累是日常生活,再加上物资匮乏,营养难以为继,记忆中农村的厕所大多是露天的,用过的手纸常常暴露在外,常看到斑斑便血,也几乎每家放手纸的篮子里,都会有一瓶打开的开塞露,主要原因就是营养不良,油水太少,但那时人们也能够苦中找乐,过得温暖而开心。就像我提到的猪肝菠菜汤,往往不是正餐桌上的一道汤,而是偶尔的夜晚,用作滋补的夜宵佳品,倘若忙碌暂告一段落,也或者,接下来有更繁重的农活需要体力上的补充与支撑,母亲就会做,一般在晚上八九点,猪肝的淡苦,配上菠菜的微涩,竟然组合出清爽奇妙的口腔感觉,没有脂肪不油腻,故不必担心饱涨带来的累赘,连汤带菜,一家四口每人吃上一小碗,美滋滋地去睡,真是做梦也香甜。
然而,我对这道菜的印象深刻,并不仅仅止于它的口感。十来岁的时候,姨弟陈建常来玩耍,我们的孩提时代,暑假寒假是真正的假期,不像现在各种补习,各种奔跑在前面不输在什么线的计划,儿时,亲戚家的小孩们常来常往,陈建和我差两岁,每逢放假,不是我住他家就是他住我家,有一次,他在我家,晚上,我们村里看完露天电影回来,母亲竟然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猪肝汤,别提多乐了,我俩赶紧拿起瓷勺狼吞虎咽,细心的我发现,碗里猪肝要比姨弟多了几块,回想母亲刚才放碗的神情,内心明白,母亲是心疼自己的孩子,我并没声张,等她回厨房,多捞了两块给弟,说饱了,让他多吃两块。多年后为人父,就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父母的偏心,想想饥苦年代母亲的心思,竟然忍俊不禁,想必她在盛那碗汤的时候,肯定捞了两块舍不得,还是给二子吧,再捞两块又犹豫,终究决定还是放在打算给我的那个碗里,所以我的比弟多得明显,端的时候小心翼翼,等我们坐好再端上来,放的时候也看好,更是绝不能放错。从厨房到堂屋的八仙桌,母亲指不定要多看了多少眼。现在想来,想像的画面仍眼前历历,仿佛这一场景被拍成了一部电影桥段,在看得见我的记忆里不停循环播放,这当中总有个特写的镜头会给母亲:昏黄灯光映照,她的面容慈祥而温暖。
想到这我不禁有些内疚,现在的生活,物质很丰富,但能让我们惊艳或怀念的美食却越来越少了,晚上正好去麦德龙,看到有新鲜的猪肝,赶忙买了一块,再买些有机菠菜,给妻子孩子还有自己煮碗猪肝菠菜汤,母亲十分钟做好的菜,我整整忙乎了大半小时,端出来,仔细喝一口,似乎能找到些许从前的味道,又似乎大相径庭,以前的菜味,膻的就是膻的,香的就是香的,牛有牛的味道,羊有羊的气息,黄瓜爽口,番茄酸甜,猪肝微苦,菠菜淡涩,男的像男的,女的像女的,现在不一样了,牛羊猪都是一种味儿,只剩肉味,蔬菜男女都少了个性。
儿子表面上表示这道汤他从未见过所以感到很奇怪,却绝不容许妈妈多夹他一块,妻则连声说好,还拍了照晒给小舅子让他学,我们仨美滋滋地喝完了,妻去陪伴年幼的女儿,儿子继续写作业,对着两个空碗,我突然鼻头一酸,一下涌出眼泪,我在此岸幸福地活着,当初给我煮汤的母亲当初陪我喝汤的姨弟却早已去了彼岸,成了先离开我们的人。我一下责怪起自己,昨天冬至,应该煮碗猪肝菠菜汤,烧些纸钱,怀念那个最爱我的人。
2017年12月24日 凌晨于石上小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