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戈下车后望着这个城市的天空,灰色的,有几架飞机飞过,人潮涌动,车水马龙。这个坚硬没有感情的城市,在此刻将她包裹。生活如潮水一般奔流不息,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苏喻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和自己性格如此相似的女孩,不知道她将会走上何种道路。
将鸣戈安顿下来之后,苏喻要出差,留给她充足的资金让她独自适应在新城市的生活。
独留她一人的别墅里,她闻到母亲的味道,闻到烟的味道酒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男人的味道。她进到苏喻的房间,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枚简单的戒指,两瓶酒。灰蓝色的落地窗帘,站在窗外可以看到这个巨大空落的城市,高耸着高楼和欲望。深绿色亚麻床单,床单上有混杂的气味。男人的气味。
鸣戈坐在她的床上,慢慢感受自己母亲的内心,抚摸着床单仿佛抚摸母亲的肌肤,她拿起戒指端详,也似看到了一生一世承诺背后的腐烂。
她回到自己房间,这个母亲亲手为她置备的房间。深灰色床上用品,深灰色窗帘,暗黄色的带着漫迷花纹的壁纸,桃木床头柜和书桌。这种环境让她心安。
简单吃过午饭后,她出门丢垃圾,趿拉着一双木制人字拖就出了门。转身回家时 ,邻居的们刚好打开。出来的是一名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理着干净的寸头,身穿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也穿一双木制人字拖。五官俊美立体,但那模样在她看来却分外熟悉,眉眼间似乎有所埋葬。
这个男人是她识别出的第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他和她对视时也没有移开视线。男人走近,似笑非笑地问她:“你不知道一直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吗?”
她终是垂下眼睑,却说:”那也要有人能让我这样看。“
她在他注视之下转身回家,他一直看着这个清瘦的女孩的背影,直到她进门。她看见男人眼中的深海,和她眼里的沙漠一样辽远。
鸣戈回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深灰色T恤,黑色短裤,寡淡的面容和英气的眉眼,这双眼睛里有什么,沙漠和火山。她问自己,她可以得到爱吗,她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吗,她可以离经叛道无所顾忌吗。她爱自己吗。
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身体慢慢蜷起来,闭上眼睛。
那是她小时候睡觉的姿势,在继父疯狂拍打她和母亲的房门时她使用的睡觉姿势,眼泪滑落在枕头上,母亲轻轻说着:“鸣戈,不要害怕,快睡觉,明天早上醒来就不会有事了。”每天早上醒来都不会有事,她看到两年的无事发生的清晨。后来她再也没有相信过希望。
鸣戈做梦梦见了奶奶。梦见自己依然是孩提,看见奶奶在夕阳里接自己回家,奶奶站在逆光处,风吹着她的白发轻轻飘着,她蹒跚着朝她走来,伸出手,对她说:“小朋友,和奶奶回家吧?”那双手是粗糙的干爽的温暖的,抓住那双手,就能看到家。
一直睡到晚上七点,鸣戈醒来看见正在暗下去的城市,灰色和暗黄色交织的天空包裹着世界,就像她心里所有事物的颜色一般。
她找到一件深黄色的格子衬衫外套套在身上,穿上白色布鞋,戴一顶黑色棒球帽出了门。
鸣戈走到男人家门口,按下门铃。门开后她看到他,眼睛,那双藏着深海和洞穴的眼睛。他穿着浴衣,头发半干,看见她明显有些怔愣。
“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是隔壁苏喻的女儿,我叫苏鸣戈,我的母亲出差了,我可以在你这里吃晚饭吗?”
“当然可以。进来吧。”
不出乎她意料的,他家里的主色调是灰蓝,加上枫红的点缀,简单大气的家具是他对自己要求的体现,几处错漏的物什是他记忆的核心。一个放在茶几下面的破旧牛皮本,一摞厚厚的旧摄影集,一个被随手放在花盆里的日本女士烟烟盒。
他说:”你先坐会儿,我正在做饭,一会儿就好。“
”我可以看那些吗?“鸣戈指着那些摄影集问他。
他显然没想到她会注意到那些摄影集,一时的发愣,“呃,你看吧。”
“谢谢。”
鸣戈从里面挑出一本最旧的,封面是一个女人在抽烟的黑白侧影,右下角有一个两年前的日期标注。这一本里全是黑白照,同一个女人的,抽烟,喝酒,睡觉,吃饭,大笑,她几乎全部琐碎的生活瞬间被全部呈现。
她换了一本比较新的,标注是四年前的日期。暖黄色调的照片,那个女人上课的侧脸,跳舞的身姿,在车站拖着行李箱的背影,在讲台上演讲时侃侃而谈的自信。同一个女人,他的爱人。
“饭好了。”厨房响起他的声音。
她把这两本影集收好放回原处,在沙发上做好等待吃饭。
主食是手擀面,配菜有炒青椒,沙拉,炒扇贝,西红柿炒鸡蛋,炒芹菜,口味清淡健康。
”你和我母亲熟吗?“
”挺熟的。她常会送一些自己酿的酒和做的果酱来,我也会把我的书借给她看。“
”嗯。想来,一个人没有另一个人的生活也可以似乎过得好。“
他抬头正对上她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他忽地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清冷的面容有些像她,五官组合后形成的凛冽集聚眉心。他也识别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