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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汉又给县城的大儿媳妇打电话:
“凤啊,村里二月十五又唱戏了,领着孙子回来看吧。那么长时间不见,孙子的儿子又长高了吧?”
单看这一通电话,是多么和美畅快的一幕啊!如果毛凤真的带着儿子领着孙子回村里看戏,那可就是四世同堂了。虽然说农村人寿命也延长了,但这种场景也不常见啊!
但主题永远悲观。
“黄鼠狼给鸡拜年!老东西要是能叫出小重孙子的名字我就回去!”毛凤心里想着。
并不是她不解风情,她心里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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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一件事就从小时候开始讲起总是特别让人反感,好像别人都没有活过一样,但毛凤的这口气,还必须要从最开始讲起。
早先毛凤嫁到这家来,老陈就张罗着分家,一来结婚之后住在一起不方便,二来,结婚添了新人口,村里就给分新的宅基地。
于是陈老汉迫不及待地跟着小儿子搬到了村东头的新院子里,把他名下的土地木材还有左邻右舍口中传说的多少多少存款一并给了小儿子。靠着这些家当,没多久就给小儿子在新院子盖了五间大瓦房。
而毛凤呢?毛凤一个新娘子,被留在他家的老院子,住在他家的老房子里。
“看样子是你们吃亏了,其实并没有,再说了,吃亏是福啊……”老陈这么安慰大儿子跟毛凤。还说将来他的生老病死,大儿子不需要负担太多,每年给个三百斤粮食就够了。
老陈的老伴死得早,光棍一条,分家当时才五十多岁,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还能有所作为,至少能把小儿子的日子扶持起来。
于是下地干活,庄稼收种,在他的地里,现在是小儿子的地里干得热火朝天,而小儿子呢?倒也不是好吃懒做,但总归年轻,又有新房子了,耐不住性子务庄稼,今天去邻村看这家的姑娘,明天又去下一家。
结果用老陈自己的话讲,那就是小兔崽子还没有他一个老头子勤快。
而反观大儿子家呢?虽然没有占任何天时地利人和,但到底是家里有了一个女人,勤俭持家,没几年日子就变了样子,先是翻新了老院子里的旧房子,后来干脆推翻了它,重新盖了红砖房。
随着小儿子结婚成家,娶妻生子,于是开始是孩子的奶粉钱,后来是上学钱,日子过得不能说不艰难。刚刚有点起色,又诞下二胎,于是又陷入了新的麻烦。
老陈一天天老了,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了,他实在是觉得为小儿子干不了几年了。望着大儿子的新门楼,不禁感慨,为什么小儿子的日子永远不如大儿子,刚开始还只差一点点,到后来却差得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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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自己不够勤勉,没有人会逼你,因为无论辛苦劳作还是任其荒废,土地永远是你的,不论浇水施肥还是置之不理,果树的根也不会挪动半寸。但是如果没有诸如更坚固的房子,更整洁的院子,更气派的门楼这样的追求,仅仅为了吃饱穿暖,那么就算只耗费其他人一半的力气也可以达到。
究竟是因为老大的勤勉还是老二的懒惰确实是不得而知,但是只有毛凤自己知道其中的奥秘。分家时老陈连一根麦杆都没留给她,她知道老陈看不起自己,嫌她娘家穷,嫁过来就像是倒贴一样。
自己生孩子没什么动静,小儿子的媳妇儿生孩子就杀猪宰羊。老陈也有自己的说法,“前几年不是条件不允许嘛!”
那就自己看得起自己,就是要有志气,憋着一口气也要好过给老陈看。日子过得好无非钱的结余,农村收入单一,只有庄稼地这一种,开不了源那就节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花销能省就省。
相比于小儿子相亲时三天一喝酒,五天一割肉,毛凤不止一次跟街坊四邻讲:我们这个新房子,那可是从我们一家三口的牙缝里扣出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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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儿子一家把儿子供出了县职专的大门,又给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子,于是他们一家就搬到了县城,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个中滋味,只有毛凤关起门来自己咀嚼。
不过好在儿媳妇通情达理,一家人在县城也住得其乐融融,虽然儿子儿媳上班儿忙,她还是免不了洗衣服做饭带孩子,但至少心里的气儿是顺的。
她想在老陈面前出这一口气,想让他知道,就算没有分家时的七八亩良田,几拖拉机的木材,还有传成天文数字的存款,她也能过得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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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老陈知道了吗? 他知道了。
在乔迁宴上,老陈看着大孙子的新房,想起村里小儿子的烂摊子,不禁心酸四起,自己七十多了,将来的身后事还不知道有没有着落。
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当初偏心,分家把所有家当都给了老二,这下倒好,老二到了现在才刚刚顾得上自己,他是指望不上了。
但他哪好意思让老大出钱埋葬自己,说了都怕街坊四邻笑话,分家的时候全村人可都看着呢!慢说是农村人,就是城里人不也好个名声吗?
现在才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又有什么用呢?做什么才能补救呢?
光靠自己的忏悔肯定不行,忏悔可不能当饭吃啊,于是就准备从现在开始,做点力所能及的来补救,希望让村里人知道自己和大儿子现在也亲近着呢,也希望自己百年大儿子能搭把手,好让自己能得个寿终正寝。
主要是毛凤,她管着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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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凤对村里还是有感情的,年轻时这个村里嫁过来的新娘子,娘家大部分跟她都是一个村的,纳鞋底织毛衣,农闲时在一块儿张家长李家短,要么就争相“攀比”谁家的老公公更加偏心眼儿,于是从小到大的感情就又升华了。
就算毛凤身在县城快十年了,农忙农闲早就淡出了她的生活,但她始终还是念念不忘村里那些年轻的小伙伴,现在的老伙伴。
村里生活也是气象万千,修了公路,搭了新戏台,二月十五又该唱戏了,她原本准备私下回去看一场,跟老伙计拉拉家常,但谁知道自己还没回去,老陈倒先打来电话,这下她心里犯起了膈应。
因为早前老陈透过大儿子给毛凤带过话,说今年自己要是撑不住不行了,一定得把毛凤叫到他床前,他跟她有话说。
可是她压根就不想听。
“切!有话说?是一辈子攒了个金山要给我吗?就算给一个金山,将来埋他也是一分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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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还没挂,老陈的话头又说到了村里唱戏的事情,
“凤啊,回来吗?快一年没见了,我都想小家伙了。”
大概一开始毛凤想的是对的,老陈确实是没记住重孙子的名字。
“不了吧,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雨了不是吗?”
说完毛凤就把电话放下了,也没挂,任由里面还在响,
“喂?喂?凤啊,回来吧,我想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