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老了，”打从来到连队第一天起，就听战士们这样说。

疾风是连队的功勋军犬，狗龄已有8年多，大概相当于人类的五六十岁。今年年初疾风被诊断出患有肾衰竭，医生说估计活不过今年冬天了。眼见着疾风一天天衰弱下去，战士们却爱莫能助。

但从疾风眼睛里却丝毫看不出病痛和悲哀，只有安详与坦然。和老人一样，疾风也喜欢晒太阳，在墙脚一呆可以呆一下午。

——除非有人陪它玩。有人说人老了就会像小孩一样重拾童趣，依我看，狗也是这样。虽然疾风大部分时间都趴在太阳下，但只要一听到有人远远地唤它一声“疾风！”它立即竖起耳朵，瞪起身子，跑到那人身前，温顺亲昵得让你不相信它是一只军犬。

疾风最爱玩的游戏是衔石块，每次都能玩好久。刚来到连队夜里站岗的时候，空空的营区里皎皎的月光下只有我和它一人一狗。它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看出了我的无聊，跑到花坛里扒拉出一块石子，衔在我面前，我没明白它的意思，它见我没有反应，衔起来石子往我面前又走了几步，索性把石子放在了我脚下，然后后退几步兴奋的跳跃，一边跳一边期盼的看着我。我猜到了一点它的想法，用力把石子踢出好远。

只见石子刚飞出去，疾风就风一样的蹿了过去，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全然看不出它病中的颓势。不一会儿它就衔着石子颠回来，一脸骄傲的看着我，把石子又放在我面前，上蹿下跳起来。

我决议刁难它一番，试着用足球里的假动作，假装踢出去，中途把脚停住，疾风虽然会被假动作欺骗，但是它的反应速度非常快，身体作出移动的趋势之后能立马收回来，我不禁感慨疾风确实是老当益壮！

玩了几趟之后，疾风速度不减，但能听得出它喘气很粗，有些疲态。我担心它身体吃不消，在它衔来石子之后装作没看到，疾风见我不理它，先是把石子衔近点，然后兴奋地跳来跳去，吸引我的注意。见我依旧没反应，它便用鼻子把石子一点点挪到我脚尖前。我依旧装作不理它，也想看看它还能怎样“邀请”我，疾风见我不愿陪它玩，就走到我脚下，用脑袋不住的蹭我的腿，一边蹭一边亲昵地哼。我实在无法再拒绝它，又陪它玩了好几趟。

听到它喘气很疲惫，我决心狠下心来，让它好好歇一歇，干脆走到台阶上，让它知难而退。可谁知它玩心这么重，爬上台阶把石子送到脚下……

就这样，每次站岗，我和疾风都玩的不亦乐乎。

其实疾风也有自己的玩伴，连队收养了一只小狗，一岁左右，名叫小白。小白的体型和疾风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但是却经常去挑逗疾风，有时咬它的腿，有时咬咬它的尾巴，有时在它身上踩来踩去，疾风一点也不生气，趴在地上任由着小白胡闹，被踩疼了只哼一声表达不满。大多数时候，一大一小两只狗躺在一起，疾风就像爷爷看孙子一样任由着小白撒娇。

听战士们说，也就是疾风老了，换头几年，别说这么个小不点儿，全团的军犬见了疾风没有不哆嗦的，狗老了也和人一样，脾气收敛了。

疾风刚得病的时候，胃口很差，吃不进东西，战士们都很着急。有个新兵想出了一个办法——喂食的时候把小白放在它旁边。这个办法还真奏效，小白见疾风不吃食，想偷偷的凑过去蹭一点好吃的，疾风见了，几声吼把它吓走，吓走小白之后自己吃上两口。不一会儿小白又跃跃欲试，疾风再次“宣示主权”，三番两次下来疾风硬是把食吃完了。我听说了之后感觉疾风很是可爱，真是越老越像小孩，自己不想吃也不让给别人，活像个斗气的小孩子。

有一次我看见另一只军犬黑风在练习登车，一段助跑之后跃上一米高的车厢，不禁拍手叫好。旁边的战士看了却不以为然：“排长，您是没看过疾风年轻时候的样子，它那会儿动作比这干净多了，后腿从来不会碰到车板的，一人多高的笼子它想出来就出来，现在团里的军犬没一个比得上的！”听了这番话我深感遗憾，一是为着自己没能一睹疾风当年的风采，二是遗憾疾风确实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我们都以为疾风会这样平平淡淡老去的时候，它却让我们吃了一惊。

一天早晨我们正要把黑风带上巡逻车准备出去巡逻，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让两只军犬见面，可本该拴起来的疾风因为饲养员的疏忽散放在了营区里。看了黑风一眼，疾风并没有什么反应，黑风似乎也见识过疾风前辈当年的雄风，敬退三尺，虽然此时若战上一番的话并不一定占下风。本以为两只军犬相安无事，可就在黑风即将登上巡逻车的那一瞬间，疾风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用所有人看不清的速度咬上了黑风的脖子，把黑风死死地拖下了巡逻车。

反应过来的我们急忙要把疾风拉开，可任凭我们怎么拉怎么打，疾风就是不肯松口，黑风被疾风定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眼看就撑不住了。“疾风，你疯了吗！战友你也咬！”战士们怎么也扯不开它，饲养员哭着说：“疾风，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巡逻原本是你的任务，可，你现在毕竟是老了啊！疾风，松开吧！”

疾风似乎是听见了。

疾风真的松开了。

松开的那一瞬，我看到它的老眼里流出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