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仪宣布完毕,喧闹声随着人们散去渐渐平静下来。他这时才调整下身子,身体侧向右边,让跪着的双腿从麻木中暂作休息。身子轻松了,连听觉也恢复了,他听到身后雨的滴答声,顺着灵堂的塑料布不紧不慢的滴落,棚顶敲击着不疾不徐的秋雨的节奏。秋雨似乎在和季节做最后的告别,诉说它一生的经历。
他此刻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刚刚经历的四个多小时,就像是演戏一般。他在司仪和其他人指引下,去完成据说一直传承下来的风俗,体现他对逝去的父亲的孝心。他没得选择,过去是这样,将来或许还是这样,他顺从着,配合着,从七点开始。在村子一位长辈引导着,一队披麻戴孝的孝子在村外的田野里行走,寻觅,来到和本家有关系的逝者的坟前走上一圈,焚香化纸,说是把刚逝去者的消息一一告知他们。在黑黢黢的田野间,一字排开,静静地,完成生者对逝者的使命。那最前面领路人手里的马灯,在夜雨中分外明亮,那不知名的飞虫绕着它,跟随着,舞动着。
二个小时后,一身水,两脚泥回到灵堂前。由他烧纸上香,给父亲回复已向那些离去的亲人打过招呼。下面就开始主要的程序“奠酒”。由亲戚朋友乡党按照顺序,在灵前用一定仪式向离去的人最后告别。这仪式,与其说是体现自己内心,大不如说是给大家看的。人们辈辈的教化就是在这仪式感里潜移默化着,完成对过去的传承,对人心的影像。他跪在灵前,看着着生离死别的一刻:弟弟妹妹悲痛欲绝,表达自责;姑姑们边哭边诉说遗憾;乡党一板一眼的按仪式演示,亲戚们恭敬的行礼------撑着伞的村人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就像看一场演出,不时也会流下热泪。一个人离去,只会痛在亲人的心底。
又是两个多小时,司仪宣布了明早的安排,众人散去。灵前顿时只剩雨打棚顶声。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有机会打量供桌中央的照片。前两天,他就不敢去看那照片,看一眼泪眼朦胧,心底如被针扎。可这时,他必须得好好看看,明天早上,父亲会被装进棺木,抬到地里,被厚厚的黄土覆盖了。他看见是那一如既往的微笑,“你忙,就不要会来了”,这句重复多少次的话仿佛正从父亲口里响起。而他也就是在这样的话语里深深的自责着。相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他却没能做到,他总以为父亲是那么结实,那么精神,要伴同他的时日一定很长的,而自己总会有闲暇的时间陪伴父亲的。可这一刻,所有的愿望成空,所有的话语只能对着照片去说了。所以他恨自己,恨自己的疏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还能怎么样啊,还能怎么选择,惟有用这不尽的泪水去忏悔,可这廉价的泪水有能挽救什么呢?
一阵风扫过,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四下一片寂静,偶尔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雨是渐渐小了,他望着父亲的照片,又跪好身子,他能做的,就是再好好陪伴父亲在人间最后一夜,然后等着即将到来的天亮。